第97节

果然,小胭笑着说,三哥好像发了一笔小财。

“听说他写了个什么小说,发表在国家级杂志上了,人家给他寄了三百多块钱稿费呢。”

三百多块钱,额外收入啊,怪不得冯亮三哥这么给家里买东西。可别小看三百块钱,赶上冯亮一个穷教书匠几个月的工资了,当时两百多块就够在村里盖一间房子了呢。于是两个做妹子的就在一起嘻嘻哈哈地高兴。

小胭:“姐,你说三哥既然会写小说能挣钱,要是一天写一个,他不就发了吗。”

冯荞一听,对呀对呀,赶紧叫三哥使劲写!

“你以为是你纳鞋底呢,就算纳鞋底,你一天也纳不出来一个吧。你三哥写了三万多字,还不知费了多少脑子呢,才赚了这三百块钱。”冯东坐在一旁对着小胭失笑摇头。小胭跟冯荞这姐俩一个样,都挺财迷的,大约是小时候穷怕了吧。

两个财迷妹妹只知道钱,可杨边疆和冯东却是知道些深浅的,很替冯亮高兴。

八十年代,算是一个文学繁荣的最佳时期了,人们刚刚从那十年的文化饥渴之中走出,急需文化填充,对文学的渴求可说是空前绝后,当时但凡有点文化的小青年,相亲谈对象的时候都把“爱好文学”当作一项优势。

可那时候文学杂志也少,全国公开发行的统共就那么几份,别说国家级,哪个文学青年要在省级报刊上发表一个豆腐块,就足够周围人戏称他一声“大作家”了。能在国家级杂志上发表小说,还是三万多字的中篇小说,在这个小县城可以说绝对备受关注,冯亮三哥这是要火了啊。

于是就决定抽个时间,三人弄点儿小酒,给冯亮庆祝庆祝。可眼看正赶上高考,冯亮又是教的高三,接着冯东忙麦收,杨边疆赶订单,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暑假,三人好不容易闲下来了。

买两瓶好酒,炒几个小菜,三人拉上冯海,坐下来推杯换盏,说话聊天,首先当然不能忘了聚会的由头,祝贺冯亮的小说发表了。

两杯酒下肚,冯亮说,他之前也在省报副刊上发表过文章,只不过是个“豆腐块”,千多字的散文,稿费才十几块钱,当时已经够露脸了,学校里老师学生都来祝贺他呢,这次算是正经发表了,自己也很有成就感。

喝得高兴了,一个个就畅想未来,杨边疆的畅想是办好厂子发大财,冯东的畅想是种好他那些果树,脱贫致富,轮到冯海,冯海想了半天,居然说他的人生愿望,是把俩儿子好好培养,再给冯家养出两个大学生来,就是不知道家里那俩猴崽子是不是那块材料。

冯亮给自己打算的人生道路,早在他大学毕业分配时就想过了,工作教书,闲暇爬格子写文章,在小县城教育这块混出自己一片天地。今年他工作表现很不错,放假前学校领导已经找他私下谈过了,暑假开学后大约要进教导处,要提干了。

想象中冯亮的未来,做名师,当作家,这小子肚里有文墨,说不定还真能混成个有些名气的文豪。

然后谁也没料想到,冯亮的人生道路,忽然就来了个急拐弯……

暑假还没开学,冯亮自己回来说,县里缺一个做文字工作的秘书,组织考察想调他过去,找他谈话了。

起初有些意外,想想却也正常,他毕竟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中文系本科,单凭这些去政府办做个秘书也绰绰有余了。尤其县里选上他的原因,说是有领导点名,小伙子还在国家级文学杂志发表小说,省报都发表过文章,笔杆子耍得好,文采斐然啊。

家里知道后自然高兴,于是哥几个买酒炒菜,又给他庆祝了一回。

“啥时候过去?”冯东问。

“调动手续办好就过去,下个月上班吧。”冯亮说。那年代教育口和政府人事体制管得没那么死,允许跨界调动,不过办手续也需要一定程序。

别人看来是大好机会,其实说实话,他还是有些犹豫的,政府机关和学校,毕竟是两个模式,他这样的人,就算呆在学校,也肯定能干出一番作为来。不过这次调动在别人眼里简直是交了好运,对他个人的发展来说,也是个好选择。

“我觉着,你小子去政府机关比当老师合适。”杨边疆笑,这小子鬼心眼子多,他那个性子当个勤勉教书的老师,真有些屈才了。

二伯娘给他们端上一盘菜,同时传达她刚听到的新说法:“冯亮啊,村里人说,你要调去县里当官了,好多人恭喜我呢。”

“哈,妈,人家就是调我去当个写稿子写材料的秘书,算什么当官呀,你可别听人瞎忽悠。”

“秘书不是官啊?”

“不是,就是写写材料什么的,你没听说吗,秘书不带长,放屁也不响。”冯亮逗趣的一说,几个人不禁都哈哈笑起来。

二伯娘却当真了,便有些不乐意了,她那个性子,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在学校不也挺好的吗。于是很认真地说:“哎呦,那你去干啥呀,要不别去了,我看咱在学校当老师也挺好的,咱说个话还有人听呢。”

“妈,这是上边调动,哪里是我说了算的。妈你放心,你儿子干啥也都能干好。”冯亮笑。

“二哥,还有个事跟你商量,你跟小胭,打算啥时候结婚呢?”冯亮摸摸鼻子,问得有些不好意思。

农村的老传统,长幼有序,二哥不结婚,他当弟弟的不好越过去先结,可他如今调去县政府,离未婚妻曹晓晶就远了,两人都上班,见面机会怕也少了,单身汉生活很不方便,再说了,恋爱中的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免不了亲亲热热粘粘糊糊……简而言之,冯亮想早点儿结婚娶媳妇了。

可看看冯东,养小媳妇还养出乐趣来了,真不知道这两人想啥呢,房间挨着门,就隔了一道墙,整天粘在一起,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急着结婚的意思。

冯亮觉着他摊上这一对二哥二嫂也是搞笑,怎么他俩的事情,人家自己不急,为什么着急的总是他?

第129章 喜临门

冯东好好地养大小媳妇,自得其乐呢。

两人订婚后, 小胭辞了工具厂的工作, 跑回家跟他一起种果树, 你栽树来我浇水,两人可以说形影不离。

二伯娘对两个儿子啥时候结婚真挺无所谓,随他们自己决定, 二伯娘已经有两个孙子了, 也不急着“抱孙子”之类的想法。反正冯东跟小胭整天在一块,结不结婚真的就是小胭换个房间睡觉的差别,儿子愿意把小媳妇当妹子养多养几年,他乐意就行。冯亮呢,他反正年前定的婚,两个年轻人感情很热乎,原本好像也不急着结婚, 啥时候结婚随他们自己。

爹妈没催婚, 冯东没想到被弟弟催婚了。

想想可也是, 他就算不急,可他这当哥的拦在前边, 人家冯亮急着结婚呀,他一个人在县城工作, 单身汉的日子可不舒服, 早早地把曹晓晶娶回家, 小夫妻互相照应, 生活上也方便。

“主要是没结婚我就只能住宿舍、吃食堂, 不结婚人家不给我分房……”冯亮嘿嘿笑,“食堂可真是吃够了,还多花钱,单身宿舍,洗个衣裳都不方便。”

好像理由很充分啊。

冯东当时抬抬眼皮,竟没搭理他。冯亮免不了有些哀怨,二哥自己每天守着小媳妇,吃喝穿用小胭都给他弄好好的,咋这么没有同情心呀。

结果第二天早上吃饭,冯东忽然跟二伯和二伯娘说,他考虑了一下,家里同意的话,他打算秋收后结婚。

他考虑了?冯亮心说,昨晚说时没反应,今早忽然就考虑好了,分明是昨儿晚上去跟小媳妇商量了。

于是二伯娘忙去找人算吉日,定在了农历十一月初九,秋收忙完了天也不算冷。冯亮一听,没隔几天,就跟家里说他自己选的吉日,也不必查什么老黄历了,定在元旦节。

二伯娘一听,赶紧翻翻日历一看,元旦节是腊月初七,这一算,兄弟俩婚礼间隔还不到一个月,这会子都农历六月份了。

关于结婚事宜,一商量,冯东还想把三间老房子翻建成瓦房,不然俩兄弟结婚也不好看,本来嘛开春时候就有打算翻建,可开春他忙着种果树,没抽开工夫啊。

冯亮挺赞成他的提议,兄弟三个都能成家立业了,老房子翻建成新瓦房,不光是面子问题,一家人住着也舒服。

于是决定赶在喜事之前翻建新房,期间家里还有好几亩庄稼要秋收冬藏,一家人顿时忙翻天了。

紧赶慢赶先盖新房,三间低矮破旧据说比冯海年龄还大几岁的茅草房,算算还是解放前爷爷留下的传家宝呢,半天工夫夷为平地,砖瓦木材进场,千头万绪忙了一个多月,终于赶在收花生之前把新瓦房建好了。

一边收拾房子,准备喜事,一边还要收花生、豆子和玉米,一路忙下来,地瓜收进家,挖好地窖储存好了,冯东和小胭的婚礼也赶到跟前了。

二伯娘:哎呦可忙死我了。不过老夫妻俩忙却充实,整天忙得乐呵呵的。

冯荞在这个过程中几乎也帮不上什么忙,杨边疆却跟着挺忙活,冯东盖房子结婚,他这个做木工的发小和妹夫当然闲不着,还一副“我有经验”的样子帮着张罗出主意。比如:

“冯东,这个五斗橱你可不要做了,马上就落后了,做一套新时兴的组合衣柜吧。”

“桌子不要买这种,我结婚的时候买了,当时还觉得好来着,冯荞现在嫌它粗老笨重,我都打算换掉了。”

冯荞:就你经验多,结婚的经验有了也就没用了,合着都拿来用到冯东身上了。

杨边疆一边给铁哥们帮忙,一边自己厂里越来越忙,也不知怎么的,他一开始主要做各种小工具,最初其实也就是个家庭作坊罢了,后来有城里的建筑公司找上门合作,开始做各种建筑模板和专业工具。现在这方面的生意越来越多,都是大宗订单,赚钱啊,于是他索性渐渐淘汰了赚钱少、订货零碎的小工具,开始专门做建筑行业的木工订单。

八十年代初,百废待兴,到处都在搞建设,杨边疆的厂子已经有一定规模,便占了先机,订单接不过来,整天加班供货,好像财神爷特别青睐他似的,好时运,好行情,全让他有意无意赶上了,工厂发展顺得让人嫉妒。

冯荞呢每天在家带带孩子,也没法分神干别的,只好每天看着男人往家赚钱。

娃娃会走路以后,村里人便时常看见娘儿俩出来散步溜达,大人拎着个浇菜的小水桶,小人儿居然也有模有样地拎着一个玩具小桶,去的时候桶里空着,浇园回来的时候,桶里便顺带拎着嫩绿的青菜,顶花的黄瓜,鲜艳火爆的红辣椒。

为了迁就后边学步的小人儿,她走得慢慢悠悠,后头的小娃娃也就摇摇晃晃跟着,玩具小桶里居然也拎着一棵嫩生生的萝卜缨,下边还带着手指粗的小红萝卜,一看就是娃娃小朋友的杰作。

小孩子走路慢,就是给她学走路多活动的,特意就没骑车。走着走着懒了,不想走了,娘儿俩索性就逗留在路边玩,揪两根狗尾巴草也能玩一阵子,或者坐在石头上择菜,她择菜,小娃娃就忙前忙后捣乱,揪了菜叶去喂路过的小鸡。

把那青菜择干净了,慢慢悠悠继续往家走。出村到菜园两三百米的路,娘儿俩能走上一下午。

也有时候,小娃娃骑上她的玩具小车车,妈妈在前边拴了根绳子牵着,走走停停,一路去河边散步。

冯荞成了别人眼里的大闲人。

其实说她闲她还真委屈,她哪里闲了?她管的可多了呢,家里几十只鸡,上百只鸭子,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一个早出晚归的大男人,还有满院子的花树果树,可全都指望她养活。

临近两个堂哥的婚期,冯荞就一直琢磨着给他们送点儿啥礼物。杨边疆没得说,冯东结婚的家具他几乎都给包办了,虽然他现在忙,没时间亲手做,可却都是从他厂里出来的,运回来往冯东屋里一摆,漂亮,气派。

于是冯荞也就不再琢磨给二哥送啥,想来想去,她给小胭准备了一套漂亮的床品,缎面的龙凤被子,绣着鸳鸯的枕头,过去讲究新娘子再穷也要陪嫁两床被子,可小胭哪来的娘家呀,二伯娘原本是打算给她做的,冯荞索性就帮她备办齐了。

至于冯亮,他的结婚礼物让冯荞拿不定主意,为啥呢,冯亮也就只回家来办个婚礼,他的小家安在县城,听说公家给他们分了一处三间带小院的平房做婚房,家具和被子枕头之类,人家娘家早就说了要陪嫁的,又不知道人家缺啥,冯荞一时就不知道要买什么。

杨边疆于是就说,送红包吧,直接送钱,让他们小两口缺啥自己买去。

“那怎么好,红包随礼自然是要给的,按着风俗来,可你也不能给钱代替礼物呀。”

冯荞不禁有些鄙夷自家男人了,有钱了不起呀,有钱你就烧包,暴发户心态,你直接拿一把钱,说是给冯亮结婚买礼物的,三哥他能要?

结果杨边疆到底还是暴发户了一把,送舅哥结婚的东西差了看不上眼,他选来选去,最终给冯亮买了一块当时风靡国内的英纳格手表,这表在当时一两百块钱的价格,那年代可以妥妥算是奢侈品了,以至于冯亮工作上班都不怎么好意思带,怕太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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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东和小胭的婚礼挺有趣,之前就商量,小胭怎么出嫁啊,冯东怎么去接新娘啊——两人的房间挨着门呢。

冯亮:“二哥,干脆等到了吉时,你就直接去隔壁把新娘子抱过来,那边被窝抱到这边被窝,多省事儿呀,车也省了。”

冯东瞥一眼冯亮,为啥感觉这小子老欺负他呢。

本来大家商量的主意,让小胭先去别的地方,比如去冯海或者大伯家,然后从那儿出嫁,可小胭自己不乐意,说自己就是在二伯家长大的,偏要在二伯家出嫁。

于是满院子亲朋好友就在各种起哄欢笑声中,眼看着冯东把穿红挂绿的新娘子从西屋背出来,背进东屋新房里去了。

外头该放鞭炮放鞭炮,前一分钟打完了催妆鼓,下一分钟又劈里啪啦放起了接亲炮,西边屋子添妆嫁姑娘,东边屋子娶媳妇,该有的仪式都有,一样也不差,农家小院里莫名的喜感。

村里人纷纷说,这喜事办的,双倍热闹。

小胭当天穿着二伯娘请“全福人”给她做的红棉袄红棉裤,头上戴了一串红色的绢花,长串的绢花一小朵一小朵挨在一起,从后脑绕着一侧的发辫盘到前边,留了个花穗在耳边颤颤悠悠,显得格外娇俏漂亮,活泼又喜兴。

小胭自己也没个嫁人的感觉,这屋到那屋,都没出这个院子,新娘子嘛,总是要害羞一下的,可这小丫头连意思意思的害羞一下都没有,跟着别人一起高兴乐呵,丝毫没有新嫁娘的羞涩忐忑。

她忐忑啥呀,对她来说,结婚就是换了个屋子睡觉——不过说实话,冯荞有些担心,回想她出嫁时“二伯娘式”的婚前教育,小胭那小丫头真的明白“换个屋子睡觉”代表什么吗?

这么一想,还真让人有某种猥琐的期待。

婚礼当天,冯荞一家三口吃了喜宴便回去了,三天回门,新娘子是不必挪窝的,也就无从来回门一说,结果冯荞乐颠颠又跑去了。

去了一看,人家小两口生活如旧,一个做饭一个烧火,温馨默契仿佛一对老夫老妻,却又满满的新婚小两口的热乎黏糊。

冯东新婚蜜月还没过完,冯亮的婚礼又来到了。冯亮可不能跟冯东比,按风俗头天晚上他还一定得在家里住,按风俗要让小侄子滚床。

这家伙是个贪心的,他把二宝和娃娃两个小宝宝丢在床上,撒了满床的糖果让他们滚着玩,还说这样滚床,他赶明儿一准能生个龙凤胎。

五更天不到,冯亮就被叫起来了,怕他耽误了去县城接新娘。

冯亮头天晚上特别有精神来着,拉着大哥二哥和杨边疆喝酒,喝完了酒聊天打扑克,还嚷嚷这是他“告别单身之夜”,结果天不亮就得起床,打着哈欠抓着头发,忽然就开始嫉妒冯东了,冯东娶媳妇的时候可半点都不担心迟到,哪用像他这样起五更啊。

一边打哈欠犯困,一边赶紧收拾洗漱,吹头发擦皮鞋,不一会儿,冯亮就把自己收拾得帅气潇洒,精神抖擞跑去县城接新娘。

路远,冯亮接新娘的车是一辆借来的军绿色小吉普,曹晓晶一身大红的羽绒服,洋气又漂亮,一对新人手挽着手,大大方方下车进了家门。

二伯娘乐呵呵看着新人进门,笑着说,她这辈子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杨边疆跟着忙前忙后,冯荞带着个孩子,也没人舍得使唤她,只管抱着娃娃看热闹,吃酒席。

喜宴是当地传统的“八大碗”,八个热菜,四个凉菜,二伯娘家虽然不宽裕,但好歹三个儿子都争气,二伯娘也是个要强的,喜宴的菜也就尽量往好的办,在农村算是很过得去。

冯荞其实不喜欢这些油腻腻的喜宴菜式,可实话说,老百姓以前穷惯了,就觉得大油大肉的才叫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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