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完雪,谷玉兰在室内担当区整整忙了一个下午。研究所从a到h有编号的大楼总共是8栋,谷玉兰负责e栋,这栋大楼长80米,宽12米,高7层。要把这样一栋楼的公共部分都擦抹一遍没时间不行。要把该擦抹的地方都擦抹好不认真不出力不行。
只要有一处手不到就会有一处不干净。只要有一处不干净不光过不了组长检查这一关,大楼里还会有人把电话打到总务处去。
这天下午,谷玉兰忙完就到下班时间了。等她回到保洁组,组里的人都已经走了。她脱下蓝大褂儿,穿上羽绒服,换过鞋,围好头巾,提起装饭盒的布兜子,锁上门就往公交车站赶去。
谷玉兰平时之所以骑自行车上下班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从经济方面考虑,每天少说能省4元钱;二是可以节约时间,早到家。
因为是坐公交车,谷玉兰还是比骑自行车晚到家了半个多小时。没到家的时候她担心红丽还会跟昨天一样生不着火。可等她打开院门见窗户上没有灯光,知道红丽不在家时,就又为女儿的出而未归着急了。
谷玉兰进门以后最要紧的事当然还是生火。她放下手里的兜子,摘下口罩儿,除下围巾,脱下羽绒服,连平时在家里着身的小棉袄儿都没顾得上穿,鞋也没换,就抄起炉钩子把炉盖子打开了。
屋子里一片清冷。等谷玉兰把炉子生着火准备洗手时才发现,不光连盆儿里结着一层冰,早晨暖水瓶里剩下的那大半下热水也不热了。
红丽是7点钟才到家的。在等红丽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尽管谷玉兰在忙这忙那,从表面看不出有多着急,实际却担心得不行。等女儿进到里屋,谷玉兰问:“你咋才回来?”
红丽说:“这还是我坚持非走不可呢!否则,再有两个小时也到不了家。”
谷玉兰说:“我不是一再跟你说,若是没啥要紧的事尽量别贪黑嘛!”
红丽带着不快,说:“你以为我愿意贪黑呀?下车我就在胡同口儿等,足有10分钟,都冻透了,好不容易才等着一个50多岁的女的。我跟她一起往里走。本以为这回不用害怕了。没想到还没走完一半儿她就到家了。剩下的路……一会儿狗叫,一会儿又黑得啥也分不清,看哪儿都……都……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谷玉兰问:“那……你这么晚回来是去哪儿了?”
红丽说:“我去找彩霞了。”
谷玉兰说:“找……咋不早回来,还贪黑了呢?”
红丽边把手伸到炉子上烤火边说:“彩霞帮我找了个工作。”
谷玉兰问:“啥工作?”
红丽说:“是一家宾馆,前台或者服务员随我挑。我已经跟彩霞看过了,那儿的条件特别好。妈,这回我的工作不是伴舞,也不是迎宾小姐,你该同意了吧?”
以前曾有舞厅要招红丽去伴舞,有饭店要招红丽去当迎宾小姐,谷玉兰都没让去。谷玉兰把小炕桌儿放上,说:“这回……还是先吃饭吧!去宾馆的事一会儿再说。”
晚饭早就做好了,怕凉,都在锅里热着,谷玉兰把饭菜都端上了桌儿。红丽说:“妈,你吃吧,我不吃了。”
谷玉兰问:“咋不吃了?”
红丽说:“我已经吃过了。”
谷玉兰问:“在哪儿吃的?”
红丽说:“就在宾馆的餐厅里。”
谷玉兰问:“是彩霞请你的?”
红丽说:“不是。是彩霞男朋友的表哥请的,他是那家宾馆的餐饮部经理。”
谷玉兰说:“妈不是跟你说过轻易别吃人家的东西嘛!”
红丽说:“本来我也不想吃,可……是彩霞男朋友的表哥说啥也不让我俩走,彩霞也劝我,我一看都是诚心,这才留下了。妈,吃完饭我们还去玩保龄球了呢!要不是我怕你着急,好几次催彩霞走,可能现在还玩儿呢!彩霞男朋友的表哥说我投球的姿势特别好看,问我是不是常玩儿,我说以前没玩儿过他还不信呢!”
谷玉兰说:“他不是不信,是故意装作不信。”
红丽说:“妈,你总是……他为啥要装啊?”
谷玉兰说:“因为你是女孩子。”
红丽走到写字桌儿前,拿起梳妆盒上的小镜子开始照起来,之后边摆弄额前的头发边说:“妈,去宾馆里看到那么多女孩子,她们一个梳辫子的也没有。”
谷玉兰问:“不梳辫子……那梳啥?”
红丽说:“有短发有散发。妈,我也想把头发散开,再稍微烫一下,不是很夸张的那种,有点儿小波浪就行。”
谷玉兰转过脸看着红丽,说:“你想烫……不行!”
红丽问:“为啥不行啊?”
谷玉兰说:“这么好的头发,烫了可惜。”
红丽说:“妈,这有啥可惜的?有人不光烫了,还染成好几种颜色呢!”
谷玉兰说:“那是别人,妈管不着,你不行。”
红丽带着不高兴,问:“我为啥不行啊?”
谷玉兰说:“姑娘就得有个姑娘的样儿。”
红丽嘟着嘴,说:“妈,你年岁不大,可头脑却……咋就不能改改老脑筋,也跟着与时俱进呢?现在都讲究新潮,讲究……就我,穿的穿的不行,头发头发不时兴,拖着两条土掉渣的辫子,明天可咋去宾馆报到啊!”
谷玉兰说:“明天……咱不去宾馆。”
红丽愣住了,过了半天才问:“妈,这么好的地方你也不让我去,为啥呀?”
谷玉兰说:“那种地方太乱,太……反正不适合你。”
红丽说:“妈,咋会不适合呢?在宾馆工作能吃,能玩,接触的人也多,我喜欢这样的环境。”
谷玉兰说:“明天你就去找彩霞,让她给她男朋友的表哥回个话儿,就说谢谢他,咱不去了。”
红丽面带失望,说:“妈,你……你可真是的!好不容易找个可心的工作,咋又……我今天求人家,明天又不去了,出尔反尔,多不好啊!”
谷玉兰说:“出尔反尔是不好,所以今后无论做什么事,一定要事先想清楚,该做的做,不该做的说啥也不能做。”
红丽知道无法说服谷玉兰,只得叹了一口气,说:“妈,咱家也装电话吧!若是有电话,明天我不用出门就把事情办了。”住家儿装电话刚开始普及。
谷玉兰说:“电话……有电话是方便,可是太贵,还是再等等吧!”
红丽说:“妈,彩霞她妈我见过,可好说话儿了。小倩她妈我也见过,也是小倩说啥是啥。就你,我说啥都……特固执。”
谷玉兰停住筷子,说:“妈不是固执。”
红丽问:“不是固执是啥?我的意见你啥时候听过?”
谷玉兰说:“妈是有原则——该干的事不愿意干也得干,不该干的事就是别人逼着也不能干。”
红丽说:“原则……原则……你总说得有原则,可是,光咱俩讲原则有啥用啊!现在只要有钱,连罪该万死的罪犯都能判死缓,用钱把命买回来;只要送足了礼,啥也不行的人也能得到好工作——就咱家,除了原则啥也没有。”
红丽找工作这件事确实没少让谷玉兰着急上火,谷家缺钱不假,可谷玉兰着急上火女儿的工作并不是急等着她挣钱,而是因为:一,女儿大了,怕这么呆着把她呆坏了;二,女孩子没有好工作很可能找不到好对象。
红丽今天找的这个工作谷玉兰之所以不让她去,“那种地方太乱”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条是宾馆那种地方太奢华,人也浮,谷玉兰怕红丽近朱赤近墨黑,在环境的作用下会走上斜路。
谷玉兰吃完饭,把桌子收拾下去以后又烧了炕。等躺下,谷玉兰说:“工作没有不怕,咱慢慢找。有空儿你还是得多读书。”
红丽说:“妈,读书……也不知你是咋地了,昨天催我读书,今天还是催我读书,就好像读书能读来工作似的。其实,我现在需要的不是读书,而是钱是机会是运气。小倩和彩霞读书不比我多,可是:一个在大公司,最重的活儿是收管文件,敲打键盘,工作又清闲又体面;一个进了电业局,天天坐办公室,手里拿着的笔是最重的。为啥一样的同学,她俩的学习成绩不如我反倒都有了好工作,而我却只能在家里待业呢?主要是差钱。听小倩说,为了给她找工作,她爸送给办事人整整两万元。彩霞也说过,在给她找工作的时候她妈不光给办事人送了大礼,还去外地陪吃陪玩儿了好几天。现在的社会已经物质化了,机会都得用钱买,若是没钱,就是书读得再多也难找到可心的工作。”
谷玉兰本来想反驳女儿,告诉她这么想是错的。只是,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原因是她虽然知道红丽这么想不对,一时却不知道怎么说服女儿。
见谷玉兰没出声儿,隔了一会儿红丽又接着说:“妈,你这儿也不让我去,那儿也不让我去,我天天闲着你可别怪我。”
谷玉兰说:“我不是让你看书嘛!”
这晚,谷玉兰思谋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