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送神——讨伐会议

无论对当事人贺红玉、还是听众,这恐怕都是他们听说过最奇异、也最无语凝噎的神仙‘显灵’了。

贺红玉瞠目结舌地盯着供桌上的法相,心里说不出得别扭憋屈。

祝檀湘忍不住问道:“那她昨晚在坟地逃脱鬼魂索命,是不是这‘白眉神’帮了她?”

虞妗妗点头:“没错,力量同源,如出一辙。”

‘人神’顾名思义,是旧时在某个行业领域有极杰出的建树或极大贡献的人物死亡后,名垂千古被人永记,得到诸多功德赞誉位列仙班,成为相关行业的庇护神。

严格来说祂们依托香火诞生,只能算最普通的‘地仙’级。

从事该行业的人越多、祭拜信仰祂们的信徒越多,‘人神’的能力也就越强,越有威望。

比如与‘白眉神’法相肖似的关公,也是‘人神’出身,却因为被商人奉为财神,直至今日依然有很多人供奉,甚至还有专门的关公庙、很多寺里也设有关公相,香火比很多‘正位神’、‘先天神’都旺;

虽为‘地仙’,却是仙班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其余更多的‘人神’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和影响力了。

传统手艺被机器替代,从事的工匠愈发减少,过去盛极一时的‘人神’会被遗忘;

香火不够功德稀缺,很多‘人神’就会悄无声息失去神仙的身份、被踢出仙班。

最好的下场便是在三界六道当个执守小仙。

‘白眉神’盗跖也没落了百余年,可别看祂所代表的神职听着低级、令人不齿,祂却依然稳坐仙班,还是正儿八经的‘地仙’。

这是因为盗跖生前厉害,有‘圣人之名’。

祂诞生于春秋时期,一母同胞的兄长反而比祂出名许多,便是大名鼎鼎的‘坐怀不乱’柳下惠。

孟子称其为‘圣之和者也’,认为柳下惠可以与伊尹、伯夷、孔子并列为四大圣人,后人也称柳下惠为‘和圣’。

这位‘和圣’的弟弟原名柳下跖,草莽出身后当盗贼,集结手下千余人造反起义讨伐鲁国的奴隶主。

每每惩罚完当地的奴隶主,盗跖便会把不义之财分给当地百姓。

他本人行盗时,更坚持‘盗亦有道’,提出盗贼也要‘智、勇、仁、义’;

偷盗要用脑子,行事要果敢勇断一马当先,赃物要和弟兄均分不能私藏,有危机时也要帮着同伴断后不能先逃……

因着他的道义,以及起义军的身份,时人都称他为‘盗跖’、‘盗圣’。

据说他嫉恶如仇,对所有下九流和贵族一视同仁并不轻贱妓/子,某次走在街上,看到有坏脾气的恩客在妓/院门口殴打妓/女,便出手相助把人打得落花流水;

那被他救下的妓/女对他心怀感激,暗生情愫,这样的事有一两次后,久而久之他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

很多其他地方的妓/子也都希望本地能有个像‘盗跖’一样的草莽英雄,打恶霸,除地痞。

故而这位以盗成圣的人死后,才会位列‘白眉神’,成为庇护妓/子的‘人神’。

哪怕香火断代,祂也被人类遗忘,拥有‘圣人’之身的祂也不至于像其他‘人神’那般降级陨落。

祂仍有‘仙级’,却是现今世上最孤单的神。

察觉到贺红玉极不平静的情绪,虞妗妗又说道:

“白眉神与关公相虽相似,但帮你准备这一切的人肯定是故意为之,你这半年也的确受了影响,精气阳火略有亏空……不过福祸相依,请错‘神’遭难的同时,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

“虽然这话比较现实——类比关二爷这样香火旺盛的‘人神’,每时每刻每地都有数不胜数的信众为其上香供奉,你请到家中的神像若是祂,无论再怎么恭敬,你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隅,恐怕也很难碰到神仙显灵。”

就像人的脚下,有成千上万只蚂蚁。

有谁会蹲下身仔细端详每一只,去看它们有什么不同呢?

也不可能聆听所有的许愿、并显灵帮助,神仙也只有一对耳朵一双眼。

“正因你请来的‘人神’没有信徒,你才获得了神的关注和庇护,危急时刻得到拯救,从恶鬼手中逃脱。”

这并不是虞妗妗为了安慰贺红玉瞎编。

‘盗跖’生前就多次帮助妓/馆赶走地痞恶人,化为‘人神’后,不仅仅保佑信奉祂的妓/子们客源更广,也有保平安的方向。

贺红玉这个稀缺的信徒遇险,自然能被信奉者寥寥无几的‘人神’精准察觉。

办公室内沉默良久。

当事人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苦笑一声道:“确实,神像是我自己请回来放在客厅、日日祭拜的,一切后果我该怨自己太粗心,该怨使这种阴招对付我的小人,唯独不该埋冤神仙显灵。”

贺红玉说着,把自己心底最后一丝郁结说通了。

她扭头看着那赤面白眉的法相,认真道:“我还得好好拜谢神明的救命之

恩,否则昨天晚上,我就遇害了!只不过……我该怎么道谢呢?”

“上香……吗?”

说出去别人都不相信,一个普通人类有天居然会因神仙太灵验而感到苦恼。

贺红玉实在不想要‘白眉神’的保佑了。

她不靠皮/肉交易吃饭生活,过于旺盛的性/欲和对男人的情愫,只会成为她生活和工作上的困扰。

她确实感激‘白眉神’的保护,却又担心自己给神仙塑金身、供香火,对方觉得自己心诚,倾注给自己更多的力量……

最终她只能寄希望于神秘的猫妖,眼巴巴瞧着虞妗妗:

“黑猫大人有没有方法抵消掉‘白眉神’的庇护之力?”

虞妗妗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荒谬的事件,想了想她说道:

“我只能试试看‘请神’,但能否成功我无法保证。”

贺红玉连连点头。

于是她让贺红玉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准备‘请神仪式’,再三强调仪式期间不能被打断;

为此贺红玉还专门给下属吩咐了任何情况绝不能打扰。

她一个响指,芜情‘喵’得一声显出身形。

尾巴飘着条带般的幽幽焰火的灵猫抖了抖耳朵,脸上的白色笑脸小面具显出几分中式诡异,它的神通是‘腹里乾坤’,虞妗妗就像多了一个随身容器,别说是常用的做法工具和法器,就连那辆猫猫香火车,都在芜情的肚子里。

“主人。”

虞妗妗:“要十二柱‘请神香’,一瓶阴阳无根水。”

芜情‘喵’了一声当作回应,取出她要的东西后并未再度隐身,而是轻巧落在祝檀湘的肩头,用后蹄挠了挠颈部。

还是那个道理,动物比万物之灵人类要低等,‘请神’仪式很难成功。

得看这位‘盗圣’愿不愿意给面子显形。

虞妗妗拿了纸笔,先趴在桌上埋头写了一页纸,放下笔起身走到供桌前站定。

她打开瓶塞把里头的无根水洒在地上,洒成一个圈,而后点香拜四方——拜天、拜地、拜万物,最后拜面前赤面白眉的法相。

将袅袅燃着白烟的香插入供桌上的香炉,她起手道印,口中吐词清晰念出‘请神咒语’:

“至性归命礼,信香一念周沙界,吾俸香烟遍十方,请得天兵从天降,请得地兵从地临……

诸天之上,三十三天,天兵天将,六丁六甲,四部天神,虚空过往,监察善神,我今焚香申礼请,愿降香坛作证明——请三界六道中圜‘人神’盗跖,奉白眉神位,降临仙身!”1

随着咒言脱出口,供桌前面目沉静的猫相少女不停变换道印,最终倒叠扣在胸前。

屋子里的另外两人大气不敢喘,一瞬不瞬盯着前方。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目光中那尊人小臂高的‘白眉神’像上,发出淡淡的光芒。

紧接着神像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能量。

明明塑像的五官细节没有发生变动,可落入眼中,就是平白鲜活起来,还让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下一秒,两人神情恍惚,意识灵魂像被拽出身体和大脑,眼前什么桌子、摆件都消失了。

他们只能看到一片虚空。

虚空中矗立着半透明的人形。

与夸张的法相塑身相比,这人形更巍峨,也更真实。

祂身材不似塑成的神像那般敦厚,如小山一般高大的虚影披着绿巾,身着古旧形制的褐土色短打衫,是壮实精干的体型;

国字脸高鼻梁,眉毛微微发灰,没有络腮长髯面色也只是健康的色泽,而非赤红。

称不上十分英俊,却很符合志怪小说中对绿林好汉的幻想。

光是那俯览的、充满了神性的目光,就足以让人心神剧颤,大脑空白。

另一头的虞妗妗还算稳重,只不过动作神情也更添恭敬。

她将手中的‘诉纸’点燃。

火舌吞没纸张没有留下灰烬,化为透明的文书飘向半空中的‘人神’分身。

那上面写的是贺红玉的情况与陈情。

看完文书,‘人神’便会知晓这场供奉只是有心人造成的乌龙。

虞妗妗其实心里捏了一把汗,也担心‘白眉神’知晓贺红玉想供奉的根本就不是祂,会惹来‘人神’的不满。

不过事实证明神仙还是很大度的。

那仙影的视线只淡淡扫过贺红玉,而后略一点头,潇洒淡去。

意识不知何时回到了办公室,虞妗妗再度去看供桌上的‘白眉神’像时,能感觉到法相中那股淡淡的奇异能量消失了。

事成了,‘白眉神’被送走,以后贺红玉再也不会受到影响,生理欲望也会恢复正常。

当事人的神情仍有些恍惚,似还没缓过神来。

将才贺红玉如南柯一梦,在体内的能量被抽出时,她看到了很多闪回的画面——古道山间盗贼草莽纵马奔驰、意气风发盗亦有

道的壮汉拳打地痞、起义军浴血奋战……也有曾经的‘盗圣’坐于仙职恪尽职守的一幕幕场景。

极短的一瞬,她感应到了‘人神’炽热也孤寂的神性。

祂所处的时代诸侯争霸,百姓颠沛流离,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

之后千年封建社会更是对女人压迫至极,如若不是走投无路濒临饿死,或被欺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沦落风尘。

对于这些妓/馆里谋生的可怜人来说,能多接客,反而是一件可悲的好事。

他们不会饿死,能攒到更多的养老钱,不至于年老色衰后还坏了身子,死得凄惨。

故而盗跖生身为‘圣人’,却从没有觉得沦为妓/子之神守护风尘是一件耻辱的事情,相反只要能感应到供奉者,便尽力给他们一些庇护,让他们多赚到傍身钱。

随着时代越来越好,祂的信徒也几近绝迹。

沉睡了近百年的‘人神’在某天,忽然感应到了来自信徒的供奉。

祂缓缓睁开眼,像过去那样送出能力。

贺红玉的鼻尖酸涩,眼眶也泛了红。

‘人神’的分身消失时她分明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暖洋洋的力量抚过她的头顶。

对方并不因为‘被愚弄’、实际上根本没人信仰而愤怒失望,相反,她感觉到一丝欣慰之情——生身为圣、智勇仁义的草莽英雄真心为当世的河清海晏而高兴,为现今的女人不再需要自己的庇护、压迫愈来愈少而感到愉悦。

明明送走‘白眉神’是她所希望的,她又无比怅然,喃喃道:

“我还没有感谢神仙呢……”

虞妗妗请出了生身为圣的‘人神’分身,耗费的精气神很多,面上免不了露出疲色。

闻言她道:“烧给‘白眉神’的文书中,我替你写了致谢辞,如若还想表示感激也可以逢年过节上上香火,你在祂那边挂了名,不会再弄错了。”

贺红玉点点头,认真道:“我会的。”

“嗯,剩下的事便是找出谁要害你,沿着给你塑神像的人往后查应该就差不多了,这些你自己去研究吧。”虞妗妗继续说道:

“我这边再给你准备一道护身符,只要不是什么凶煞大鬼,都不能侵扰了你;

还有一些补足肾气、调节阴阳的食补单子,接下来三个月内你都按照上面列好的配比食用即可,注意!调理时期不要纵欲。”

贺红玉轻咳一声,“一定的!多谢黑猫大人!”

虞妗妗点点头,忍不住抻了个懒腰。

这次的求助到此,也就算圆满解决了。

在贺红玉和刘婧的强烈邀请下,两人在d市留了一晚,吃了一顿饭。

临走前贺红玉还提过两次给酬谢金,都被虞妗妗拒绝了:

“如果是普通流程的做法看事,我肯定不会和你客气,但契约就是契约,有单独的一套运行准则,签订时说好了不取钱财便不会反悔破例。”

比金钱更宝贵的酬劳,她已经拿到了。

贺红玉这才放弃给钱,转而和祝檀湘互留了电话号码,表示未来若再有需要、或者虞妗妗这边有什么用得上她的地方再联系。

“记住,多做善事。”

照例强调完,虞妗妗便带着祝檀湘消失在了传送阵中。

等神秘的黑猫消失在d市,贺红玉收起了温吞和和善,雷厉风行调查起塑神像的法师。

一番调查后的结果,让她怒火中烧,同时也多少有些难受。

‘白眉神’像的确是有人故意送到她身边的。

而想害她的人不是对家公司、不是竞争对手甚至不是仇人,而是她的生父,贺董事长。

作为最了解女儿软肋和可攻击点的亲人,贺父很清楚自己这个女儿的能力和心性都无可挑剔,唯独男女情感上稍微随意了些。

他无能,却贪婪成性,骄傲自大,一心认为贺红玉夺了自己的权利。

要拿回集团操控权,只有让这个女儿身败名裂,被股东厌弃。

贺父很早就起了这个念头,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他倒是找了一些年轻帅气的男人当间谍,试图从男色上掰倒女儿。

可贺红玉冷静聪明,一旦察觉到身边的男人有小心思,就会毫不犹豫把人踹了;

更不可能色欲熏心让这些人接触到公司机密。

说得难听点,这些调剂她生活的男人连她公司都进不去,能当个毛线间谍。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无意识掐灭了好几轮来自父亲的算计。

直至今年贺红玉的确有些不顺,撞了流年运。

得知了女儿要请关公像后一直蓄势待发的贺父就开始撺掇,到处找术士询问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在神像上动手脚。

问了一圈还让他从一个老术士口中,问出了这么个法子。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贺父买通了负责的师父,把关公像换成了白眉神,观察女儿的变化。

两个月后,当他发现女儿的

性/欲越来越强,对身边的男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手段强硬,他就知道方案真的起效了!

贺父欣喜若狂,不动声色安排各种男人。

那些疯狂往贺红玉身上贴的陪酒男侍、以及接连几个极品男,都是贺父的手笔,他已经丧心病狂了,恨不得女儿嫖/娼或者群/p被抓,彻底身败名裂;

再不济让她因为男人五迷三道,一掷千金,导致公司亏损也行。

就连那天在公寓偷拍的狗仔都是他找的人,就是想拍到女儿的丑闻、最好有一些艳照丑照,彻底毁了女儿。

包括网上带节奏的水军,大部分也是他安排的。

只可惜他怎么也没想到,贺红玉在日益增长的欲望下,还能保持最后的底线,坚决不做逾越犯法的事情。

几个月下来,狗仔愣是没有拍到一张艳照丑照!

贺红玉对公司和事业的坚定心态,也能死死压制住不正常的情/欲。

每次到了失控的边缘、到想要不理智地给男人花钱付出更多,她都会挣扎着告诫自己清醒,以快速换男人为方法勉强压抑住不去做出让自己后悔的行为。

而她足够得聪明,从遇鬼时身体情动的反应,敏锐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不正常,召唤出黑猫虞妗妗,最终查出一切。

拿到全部证据后,贺红玉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静坐了一下午。

再次打开门出来时,除了眼尾略带的红晕,不能在她那张平静的脸上发现其余失控过的痕迹。

她迅速脱去脆弱气势迫人,将文档递给心腹下属,声音冷得像冰渣:

“再查,连带着公司里那几个老家伙的底子一起查,从私生活到账务有任何问题都要一清二楚,我要他们哪怕贪墨了公司一块钱都给我原原本本吐出来。”

两个月后,好不容易平静了一段时间的d市,再度掀起狂潮。

中和集团ceo、同时也是第二大持股人以贪污受贿、造谣、偷窃商业机密……等等多项罪名,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同时也是中和集团最大持股人的贺董事长告上法庭,同时递交的证据中还有其余股东挪用公款等等证据。

一时间贺式股价大跌,真实版父女相杀赤/裸/裸呈现在大众眼皮子底下,无数人吃瓜看戏。

看到这两年贺父都是怎样密谋毁了女儿的证据,无数网友深感可怖,纷纷留言:

‘当个平民老百姓也挺好的,至少亲人之间不会为了钱你死我活!’

这场争端最终以贺红玉大获全胜结局。

她以强势的手段清洗整个中和集团,同时趁着股价跌停时收购了不少小股东手里的散股,一举成为最大的股东。

至于贺父和其他几个老股东,都因证据确凿被判刑,年份不等,彻底蹦跶不起来了。

这堪称铁血的手段,让贺红玉彻底扬名。

情况稍微稳定下来后,中和集团的股价就像坐飞机一样飙了回去,明眼人都知道,在这位有‘鲸鲨’之称的年轻商人的带领下,中和集团的前路只会越来越光明。

与此同时也有很多杠精、圣母,在贺父判刑的通报下找存在感:

【贺董事长毕竟是你亲爹,你也太冷血了!】

【贺红玉真是心狠手辣的毒妇啊,连看着你长大的父亲和叔叔都能举报,亲人尚且如此外人呢?我反正不敢和这样的人当朋友,哪天背后插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佩服贺红玉的商业能力,但我鄙夷她是个不孝女!】

【……】

只不过这些声音就像狮子身上的虱子,再怎么蹦哒,贺红玉都不放在眼里,甚至网友们就能把他们喷得狗血淋头。

尘埃落定之后,贺红玉的办公室依旧有一张供桌,上面依旧摆着香炉瓜果和赤面白眉的神像。

不为了寻求庇佑,也没有什么功利性的目的,她每天都会给‘白眉神’上两柱香。

表达感激的同时她也想当一个默默的信徒。

除此之外她还谨记黑猫临走前的提醒:多做善事。

聪颖如她清楚,黑猫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特意提点了一句就说明这件事很重要;

她隐约猜到了对方拿走的是什么报酬。

故而贺红玉还成立了基金会,把中和集团每年盈利的百分之十——这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字,都用来做公益,一直到她死都会如此。

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就是在山村修建学校,同时资助女孩子读书,这也是她的私心。

就这样,贺红玉的生活逐渐回到了正规。

没有了欲望驱使,短时间内她对男女情事也没什么兴趣,便一头扎进工作,每天到公司先拜拜神像就去开会、谈业务。

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一年后,总之在没人注意无人知晓之时,供台上暗淡无光的‘白眉神’像在没有人的办公室闪烁了一下。

光芒隐入塑身中,神像的白眉赤眼重新有了些许神韵。

正和合作对象谈生意、你来我往争取利益的贺

红玉心中一悸,愣了片刻,又赶忙回神意气风发地‘厮杀掠夺’。

谈判桌上的女人短发微卷,穿着得体优雅的裙装,谈及业务时,一双眼眸亮得惊人,漂亮英气的眉眼间都是自信。

她并不知道消失的神降,又重新降临在她的身上。

自然也看不到在她的身后,有一道半透明的‘人神’虚影收着大刀,支着下巴盘坐在半空,神色淡淡。

对于‘盗跖’这种‘人神’来说,百年不过弹指一瞬;

没有信徒,谈不上多么孤寂,只是有些无聊罢了,曾经的祂并不在乎。

现今信仰枯竭的祂有了一位新的供奉者,一个和以往都截然不同的人类,祂不介意在无聊的漫漫长河中抽出片刻时光,庇护这个特殊的供奉者寿终正寝……

——————

d市两个案件的后续影响很持久。

虞妗妗时不时就能在热搜上看到了相关动态。

比如贺红玉又有了什么大动作、相传被换命夺舍的童文浩的女朋友至今下落不明等等……

作为事件的背后推手,她深藏功与名,又恢复了吃饱了睡、睡醒了去街边摆摊赚小钱、偶尔有被之前的顾客和熟人介绍上门来的新客人的神棍日子,好不悠闲。

反倒是她的得力下属事业发展得似乎不错,常常要处理业务,外出见客户。

风平浪静的生活下,虞妗妗并不晓得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南城市‘都市调查科’办公室内,几名持证上岗拥有正式编制的天师部员,坐在会议桌两侧;

桌子尽头的墙壁挂着投影仪,仪器此刻开着,弹出视频会议的画面。

从大屏幕上能看到视频的另一端,拍摄的角度也是一间会议室,里面坐了好些人。

咳嗽一声醒醒嗓子,南城‘都查科’现任部长开口说道:

“这次的会议内容大家应该已经清楚了,从d市的同事们整理搜集的信息来看,前段时间d市几个富商家庭之间暴出来玄学事件,都是经了代号为‘黑猫’的猫妖之手。”

“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和细节,再结合我们南城掌握的信息,最终基本确定,‘黑猫’就在我们南城内落脚,并且目前的身份是一名年轻的人类女性——”

说完,分屏上调出了一张照片,空白处标注了身份信息。

照片上的少女有笨重的刘海,中规中矩的马尾辫发质发黄,她脸颊略显消瘦,眼睛大五官清秀好看,就像是学校离家境不好但很会读书、性格内向的女同学。

“苗……小娟?”有部员念出了照片对应的姓名,“不对啊部长,网上和‘黑猫’契约了的人不都说,‘黑猫’姓虞么?”

“目前在南城梧桐巷和风水街……当算命神棍??部长你没弄错吧?”

“‘黑猫’果然有同伙啊,这个和她同住的男人也是猫妖吧?”

“看照片她人形的年龄很小啊,像十六七,果然妖精就是诡计多端,故意伪装成小孩儿少女,谁能想到看起来这么瘦弱、一幅营养不良模样的小姑娘居然是大妖呢!”

“……”

听到底下的讨论声,南城任部长一职的韩姓天师敲敲桌面,“安静——”

“大家再看这张照片,有什么感想?”

分屏上的照片变换,和上一张正面大头截然不同,拍摄场景是在杂乱的人群中,拍摄对象支着个破破烂烂的小摊位,姿态恣意随性;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偷拍自己,她懒──洋洋掀起眼皮望了过来。

目光锐气逼人。

有部员道:“这才是‘黑猫’吧?!一看就很危险!”

韩部长点点头说:“这张照片是我们的人在天辰寺外的风水街,拍摄到的唯一一张‘黑猫’的近期照片,经过调查,她现在叫做虞妗妗,于今年年初突然出现在南城护城河沿岸。”

“刚刚那张照片也是她,是半年多前的她,那时她还不叫虞妗妗,叫做苗小娟,是临省一个所属县城中的高三女学生。

我们详细调查了苗小娟的过去,发现她前十八年的人生中规中矩,有父母和一个小她七岁的弟弟,也能查到苗小娟母亲怀孕、去医院生产的记录。”

“从这些记录来看,她就是一个普通人类,读书上学,根本没可能接触玄学术数,也绝不应该是只猫妖。”

说到这儿,韩部长的表情也变得十分严肃,环视一圈底下坐着的部员,才继续说道:

“最重要的是,苗小娟已于半年多前——也就是虞妗妗出现在南城的时间点失踪了,据当地民警调查,苗小娟和家中父母爆发矛盾,在网友的劝说和建议下离家出走,而后杳无音讯,至今没有下落不知生死。”

“部长你的意思是,虞妗妗就是苗小娟,她俩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具身体?”有部员惊声道:“那就是说,‘黑猫’夺舍了苗小娟?!”

夺舍,乃是正道人士所不能容忍的歪门邪术。

“没错。”韩部长点了头:“

大家还要知道,苗小娟这个女生学习很刻苦用功,一直是他们县高中的前三名,失踪前她已经参加了物理、数学两科的国级竞赛,并且拿到了金奖,得到了保送名额。”

“换言之,这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人生才刚刚开始就没了未来。”

一时间整个‘都查科’内一片喧嚣,不少部员都拧眉愤怒。

“苗小娟至今还在失踪名单上,她还改了名字,我这样一个用功读书、前途无量的学生会放弃努力考上的大学。肯定是夺舍!”

“怪不得两张照片完全是两个人,先后只差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一个人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整容还有恢复期呢,如果是夺舍就说得过去了……”

“消息可靠吗?怎么知道虞妗妗和失踪的苗小娟是同一人的?”

“其实仔细看照片的人,两张脸的底子很像,只不过后一张的五官更妖异精致罢了;也正如此才有诡,正常人类长不出这么妖气的脸孔吧!”

“这妖物简直太猖狂了!网上还有这么多不明真相、不知道妖物真面目的人在吹捧她,真是可恶!”

“是啊,夺舍人类的妖……她现在还活跃在人类社会,简直太危险了!”

“……”

韩部长对如何发现作出解释:“我们调取了从梧桐巷到风水街这段路程从二月到现今的监控,可以确定虞妗妗刚出现时,几乎和苗小娟长得一模一样,随着灵魂和身体不断融合她的样貌日复一日细微改变。”

“可以确定的是,从始至终‘黑猫’都没有遮掩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我们很难查到一个行踪不定、神秘莫测的大妖。”

部门的天师们陷入短暂沉默。

是啊,这虞妗妗出行甚至连脸都不遮一下,还天天跑去人流量那么大的风水街摆摊当神棍,摆明了不怕查,或者说查到了她也有恃无恐!

“太嚣张了!”

“诸位,我等正派传人理应奉行斩妖除魔的职责,怎能容忍一个妖物爬到咱们头上作威作福?!”

韩部长没有制止群情激愤的部员们,他自己的表情也很难看。

他道:“今天我们和d市的同道们一起开这个会,揭露‘黑猫’真身,就是为讨伐猫妖做准备!”

“能拿到这些详细资料、彻底锁定虞妗妗,也少不了同道们的帮忙。”

连接的视频另一头,坐主位的是个看着中气十足的瘦老头。

尽管他没穿长袍马褂,隔着大屏幕也能感受到其身上的特殊气质。

目前官方门路的‘都市调查科’,每市仅设一个部门。

一整个省份才有一位坐镇的顾问,都是当代有名有姓、老前辈级别的人物。

视频对面的老头,便是天师府调去d市‘都市调查科’的部长,同时也是d市所属的省份的玄学顾问。

对上这位大佬,韩部长的声音不由都放尊敬了。

老头摆摆手,“废话就不多说了,d市特殊监狱里有个身上带诅咒的姓范的小子,老道我察觉到他身上有异样之处,最终发现他的寿命只剩下十来年;

而他原本的命格寿数,余下的阳寿应当最少还有三十年,有十五年的阳寿凭空消失了!”

“在座的诸位都听说过猫妖会和人契约,应该也能猜到,那契约拿的是人类的功德,以前就有同僚觉得此等行为不妥,但猫妖到底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没有伤害人类,契约也是你情我愿……最终针对猫妖也没讨论出个结果。”

“然而现在,猫妖开始夺取人的阳寿,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有些事一旦开了先河,谁都不能保证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老道士说到此处,韩部长自行切换了大屏幕上的照片。

“这个女人又是谁?”有部员不解。

从照片上看,这是名二三十岁的青年女性,面容五官也和虞妗妗截然不同。

不可能再是同一个人了。

老道士开口解答:“这个女人名叫谢丝淼,是范、童两家案子里的受害者,从我们事后走访调查、以及拷问捉到的萨满巫师的口供可知,她曾经被一个女鬼夺舍,并且被以非常残忍的方法在其身体内养虫蛊。”

“按照蛊虫的成长期推算,‘黑猫’插手这件事时,她的体内已经被蛊虫吃空了,绝不可能活下来;

为了防止养成的蛊虫跑到市里祸害老百姓,我们得在虫子破体而出前找到她,可她却凭空失踪了,d市的天师找了半个月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他抬起显出老态却并不浑浊的眼,看向视频镜头:

“一开始我也以为她已经死了,死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直至有线人提供线索,说在海南岛见过疑似她的人出没;经调查后可以确定,她被虞妗妗以一种炼制活尸的术数制成了活死人;

而后我立即联系了当地的天师组织,却还是晚了一步,现在谢丝淼去往了国外。”

听到活尸,在场的天师彻底坐不住了。

“活尸?真

的吗?!”

“这种邪术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猫妖到底想干什么??又是夺舍、又拿人阳寿,现在连活尸都炼出来了,她绝对在密谋着什么!”

“……”

韩部长适时开口,说道:“总之我作为南城的监管人,绝对不允许这种危险的妖物在我市横行霸道。”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其他天师部员也纷纷表态,愿意缉拿、抓捕猫妖。

“只不过捉妖事关重大,为防打草惊蛇被她跑掉,我们是不是要等静和师姐回来再说?”一人出声道。

他们南城比较特殊,‘都查科’的部长是韩有恭,准四等天师——也就是介于三等和四等之间;

参加过四等天师的考核赛事,虽没有通过,但很接近成功。

而天下第一道院‘堪山’坐落于南城边界,‘堪山’这一代的首徒徐静和可称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三十岁不到,便考过了四等评级,比韩有恭还高半个级别。

她本人却只是南城‘都查科’的副部长,因为本省的玄学顾问是她的师父,正儿八经的道门第一人。

不过老山主常年在堪山静修,除非是不得了的大事不会出面,部门做主的人还是韩有恭和徐静和。

又因徐静和才是部门常驻天师里真正的最强术士,一时间韩有恭也有些犹豫。

他看了一圈部员,除他自己是准四等,在座之人是为数不多的三等和余下的二等,这样的组合去围剿网络上声名赫赫、搅动风云的大妖,确实不太稳妥。

韩有恭说:“静和道友去省外援助了,估摸着就是这两天回来,要不等她来了,我们再制定具体的捉拿方案?”

南城的部员还没说话,视频另一端的老道士率先开口:

“不用这么麻烦,我那师侄虽有能力但经验不够丰富,说不准就要栽在那大妖的阴谋险计中;

南城是我等堪山道士的老家,家乡有难,我们本应出来守护。”

“正巧我将将收到小师弟云城的消息,他带他的徒弟们外出执任归来,正在回道观的路上,若是韩小友觉得可行,我直接让他带人去你们南城的‘都查科’汇合,一起缉拿猫妖!”

韩有恭惊道:“是云城大师?!”

他怎么忘了,视频对面坐镇d市和该省的大佬,就是堪山道观的老前辈,一句话就能从堪山道观中调出道士弟子!

他立刻起身对着大屏幕行了个天师礼,肃声道:

“那就有劳有度大师、以及堪山的诸位同僚了!”

“客气了。”有度道人微微昂头:“斩妖除魔,吾辈职责矣!”

视频会议挂断之后,南城‘都查科’顿时忙碌起来。

韩有恭指挥道:“现在去通知仍在市内的同僚,让他们速速回来迎敌!”

“待会儿堪山的前辈同僚们便会前来商议讨伐猫妖的事宜,三等及其以上的术士,若有愿意随行、为捉妖献出一份力量的便站出来;

当然,猫妖凶悍此行危机重重,并不强迫大家参与捉妖行动。”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在场的部员都躁了起来,没有一个不愿意的。

甚至还有二等、以及准三等的术士跳出来,嚷嚷着自己也要参与行动;

考虑到三等以下的术士其实都蛮弱的,韩有恭没有同意。

与此同时,南城高铁站门口站了三男一女。

为首之人是四人中唯一穿着道袍、看起来颇为仙风道骨的,他年龄也最大,身上背个小包袱。

其余三名青年正商议着如何打车。

“四个人挤一辆车会不会太拥挤了?”

“那好办,师妹你单独坐一辆跟在俺们后头,就不挤了。”

“不不,大师兄你体型最结实还是你独坐一辆,师父在前,我和小师弟坐后头正正好。”

“你真抠门啊师妹……”

师兄妹二人叽叽喳喳吵嘴,最终四人还是上了同一辆计程车,全程年龄最小、脸蛋最嫩的小道士一言不发。

他坐在壮实敦厚的大师兄、与二师姐之间,怀里抱着把剑,不自觉抿着唇脸色不是很好看。

察觉到往日十分活泼的小师弟过于安静,师门中唯一的女性心思缜密些,问道:

“云鹤,你是不是不舒服?那邪术士拍你一巴掌,你真没问题吗?”

左边的大师兄闻言也偏头看来:“哪儿难受?”

小道士冲师兄师姐笑笑,“真没事,距离那巴掌都过去两天了,我不痛不痒!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有晕车的毛病,一上车就想吐,下去就好了。”

右边的师姐闻言:“肯定是师兄把你挤着了。”

“嘿!你这臭丫头!”

前头副驾驶位老神在在的老道士掀开眼皮,往后头瞅了一眼,看看小徒弟确实蔫头蔫脑,说道:

“回山上找你师叔把个脉,说是不疼不痒就怕万一有隐患。”

正说着,他兜里的手机

震了一下。

师门四人同时掏出来,发现是他们堪山师门群里弹出的消息。

有度:【云城师弟你到哪儿了?我这边刚刚和韩有恭开完会,说好了让你带人过去帮忙缉妖,你不忙的话就直接去南城市局吧。】

云城:【真会给我找事儿做,也不让我歇歇…(www.youxs.org)】

云城:【行我知道了,正好带你师侄们刚刚坐上车,我现在过去。】

云兰:【有度师叔,我从青城给你寄了那边的特产,过两天记得去拿哈。】

有度:【云兰有心了(微笑)(大拇指)】

静和:【?】

静和:【什么讨伐猫妖??】

有度:【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静和这事儿,我们这边摸查到了‘黑猫’的身份和落脚点,刚刚开完会决定立即去缉拿她。】

有度:【静和师侄你不在,我就先让你师叔过去帮忙。】

同样在回南城路上的徐静和看到师门群里跳出来的消息,眉头狠狠一跳,有些着急。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

徐静和下意识返回聊天页,点进他们三人的小群,打字到一半她手指又僵住了。

她是堪山的弟子也是‘都查科’的副部长,这种时候怎么能给虞妗妗通风报信?

岂不是背叛师门、成了间谍!

可让她明知道浩劫将至却全然不提醒朋友,她心里也不舒服。

师门群里的消息还在刷新,她搭在膝头的手掌握紧又松开。

徐静和按灭了手机屏,闭上眼眸。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快点回去,才好知道南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计程车上,有度道人对司机道:“师父,我们改个地址,麻烦去市局。”

后座的壮师兄道:“唉师父,要不先让小师弟回山上?”

他旁边道号云鹤的小少年猛然抬头,连摇几下脑袋,“我不回去,我真的没事!”

说着少年拍了拍胸脯,“师父师兄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咱们师门全去捉……捉坏人了,总不能把我撇下吧!我也想去!”

“真没问题?”

“真真真!没问题!”

………………

天辰路风水街

10月初的天气不闷不热,正是舒服的时候。

支着摊位给两个来算桃花运的小姑娘看手相的虞妗妗神情淡淡。

两位客人的腿弯上,各躺着一只撒娇卖懒的肥猫,把年轻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连声地叫着‘好萌’‘猫猫’!

忽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自觉地晃了下头,视线从客人的手心挪开抬起。

动物的第六感让她有种隐隐的危机感。

有人在惦记自己。

环视一圈来往路人,却又找不到来源。

“怎么了小师父?”看到她出神,年轻客人询问,目光忍不住落在这看起来比自己年龄还小的‘神婆’的脸上,偷偷给旁边的朋友发消息:

【卧槽这个妹妹,鼻子好挺鼻头好翘!真的好看!】

【是是,她气质也好特别,长得也像猫!】

虞妗妗收回目光,扯出一个淡笑:“没什么。”

“从你手相和面相来看,你之前谈过两次恋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和昨天的二合一奉上~

无论对当事人贺红玉、还是听众,这恐怕都是他们听说过最奇异、也最无语凝噎的神仙‘显灵’了。

贺红玉瞠目结舌地盯着供桌上的法相,心里说不出得别扭憋屈。

祝檀湘忍不住问道:“那她昨晚在坟地逃脱鬼魂索命,是不是这‘白眉神’帮了她?”

虞妗妗点头:“没错,力量同源,如出一辙。”

‘人神’顾名思义,是旧时在某个行业领域有极杰出的建树或极大贡献的人物死亡后,名垂千古被人永记,得到诸多功德赞誉位列仙班,成为相关行业的庇护神。

严格来说祂们依托香火诞生,只能算最普通的‘地仙’级。

从事该行业的人越多、祭拜信仰祂们的信徒越多,‘人神’的能力也就越强,越有威望。

比如与‘白眉神’法相肖似的关公,也是‘人神’出身,却因为被商人奉为财神,直至今日依然有很多人供奉,甚至还有专门的关公庙、很多寺里也设有关公相,香火比很多‘正位神’、‘先天神’都旺;

虽为‘地仙’,却是仙班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其余更多的‘人神’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和影响力了。

传统手艺被机器替代,从事的工匠愈发减少,过去盛极一时的‘人神’会被遗忘;

香火不够功德稀缺,很多‘人神’就会悄无声息失去神仙的身份、被踢出仙班。

最好的下场便是在三界六道当个执守小仙。

‘白眉神’盗跖也没落了百余年,可

别看祂所代表的神职听着低级、令人不齿,祂却依然稳坐仙班,还是正儿八经的‘地仙’。

这是因为盗跖生前厉害,有‘圣人之名’。

祂诞生于春秋时期,一母同胞的兄长反而比祂出名许多,便是大名鼎鼎的‘坐怀不乱’柳下惠。

孟子称其为‘圣之和者也’,认为柳下惠可以与伊尹、伯夷、孔子并列为四大圣人,后人也称柳下惠为‘和圣’。

这位‘和圣’的弟弟原名柳下跖,草莽出身后当盗贼,集结手下千余人造反起义讨伐鲁国的奴隶主。

每每惩罚完当地的奴隶主,盗跖便会把不义之财分给当地百姓。

他本人行盗时,更坚持‘盗亦有道’,提出盗贼也要‘智、勇、仁、义’;

偷盗要用脑子,行事要果敢勇断一马当先,赃物要和弟兄均分不能私藏,有危机时也要帮着同伴断后不能先逃……

因着他的道义,以及起义军的身份,时人都称他为‘盗跖’、‘盗圣’。

据说他嫉恶如仇,对所有下九流和贵族一视同仁并不轻贱妓/子,某次走在街上,看到有坏脾气的恩客在妓/院门口殴打妓/女,便出手相助把人打得落花流水;

那被他救下的妓/女对他心怀感激,暗生情愫,这样的事有一两次后,久而久之他的名声也就传了出去。

很多其他地方的妓/子也都希望本地能有个像‘盗跖’一样的草莽英雄,打恶霸,除地痞。

故而这位以盗成圣的人死后,才会位列‘白眉神’,成为庇护妓/子的‘人神’。

哪怕香火断代,祂也被人类遗忘,拥有‘圣人’之身的祂也不至于像其他‘人神’那般降级陨落。

祂仍有‘仙级’,却是现今世上最孤单的神。

察觉到贺红玉极不平静的情绪,虞妗妗又说道:

“白眉神与关公相虽相似,但帮你准备这一切的人肯定是故意为之,你这半年也的确受了影响,精气阳火略有亏空……不过福祸相依,请错‘神’遭难的同时,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

“虽然这话比较现实——类比关二爷这样香火旺盛的‘人神’,每时每刻每地都有数不胜数的信众为其上香供奉,你请到家中的神像若是祂,无论再怎么恭敬,你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隅,恐怕也很难碰到神仙显灵。”

就像人的脚下,有成千上万只蚂蚁。

有谁会蹲下身仔细端详每一只,去看它们有什么不同呢?

也不可能聆听所有的许愿、并显灵帮助,神仙也只有一对耳朵一双眼。

“正因你请来的‘人神’没有信徒,你才获得了神的关注和庇护,危急时刻得到拯救,从恶鬼手中逃脱。”

这并不是虞妗妗为了安慰贺红玉瞎编。

‘盗跖’生前就多次帮助妓/馆赶走地痞恶人,化为‘人神’后,不仅仅保佑信奉祂的妓/子们客源更广,也有保平安的方向。

贺红玉这个稀缺的信徒遇险,自然能被信奉者寥寥无几的‘人神’精准察觉。

办公室内沉默良久。

当事人缓缓呼出一口气来,苦笑一声道:“确实,神像是我自己请回来放在客厅、日日祭拜的,一切后果我该怨自己太粗心,该怨使这种阴招对付我的小人,唯独不该埋冤神仙显灵。”

贺红玉说着,把自己心底最后一丝郁结说通了。

她扭头看着那赤面白眉的法相,认真道:“我还得好好拜谢神明的救命之恩,否则昨天晚上,我就遇害了!只不过……我该怎么道谢呢?”

“上香……吗?”

说出去别人都不相信,一个普通人类有天居然会因神仙太灵验而感到苦恼。

贺红玉实在不想要‘白眉神’的保佑了。

她不靠皮/肉交易吃饭生活,过于旺盛的性/欲和对男人的情愫,只会成为她生活和工作上的困扰。

她确实感激‘白眉神’的保护,却又担心自己给神仙塑金身、供香火,对方觉得自己心诚,倾注给自己更多的力量……

最终她只能寄希望于神秘的猫妖,眼巴巴瞧着虞妗妗:

“黑猫大人有没有方法抵消掉‘白眉神’的庇护之力?”

虞妗妗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荒谬的事件,想了想她说道:

“我只能试试看‘请神’,但能否成功我无法保证。”

贺红玉连连点头。

于是她让贺红玉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准备‘请神仪式’,再三强调仪式期间不能被打断;

为此贺红玉还专门给下属吩咐了任何情况绝不能打扰。

她一个响指,芜情‘喵’得一声显出身形。

尾巴飘着条带般的幽幽焰火的灵猫抖了抖耳朵,脸上的白色笑脸小面具显出几分中式诡异,它的神通是‘腹里乾坤’,虞妗妗就像多了一个随身容器,别说是常用的做法工具和法器,就连那辆猫猫香火车,都在芜情的肚子里。

“主人。”

虞妗妗:“要十二柱‘请

神香’,一瓶阴阳无根水。”

芜情‘喵’了一声当作回应,取出她要的东西后并未再度隐身,而是轻巧落在祝檀湘的肩头,用后蹄挠了挠颈部。

还是那个道理,动物比万物之灵人类要低等,‘请神’仪式很难成功。

得看这位‘盗圣’愿不愿意给面子显形。

虞妗妗拿了纸笔,先趴在桌上埋头写了一页纸,放下笔起身走到供桌前站定。

她打开瓶塞把里头的无根水洒在地上,洒成一个圈,而后点香拜四方——拜天、拜地、拜万物,最后拜面前赤面白眉的法相。

将袅袅燃着白烟的香插入供桌上的香炉,她起手道印,口中吐词清晰念出‘请神咒语’:

“至性归命礼,信香一念周沙界,吾俸香烟遍十方,请得天兵从天降,请得地兵从地临……

诸天之上,三十三天,天兵天将,六丁六甲,四部天神,虚空过往,监察善神,我今焚香申礼请,愿降香坛作证明——请三界六道中圜‘人神’盗跖,奉白眉神位,降临仙身!”1

随着咒言脱出口,供桌前面目沉静的猫相少女不停变换道印,最终倒叠扣在胸前。

屋子里的另外两人大气不敢喘,一瞬不瞬盯着前方。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目光中那尊人小臂高的‘白眉神’像上,发出淡淡的光芒。

紧接着神像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能量。

明明塑像的五官细节没有发生变动,可落入眼中,就是平白鲜活起来,还让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下一秒,两人神情恍惚,意识灵魂像被拽出身体和大脑,眼前什么桌子、摆件都消失了。

他们只能看到一片虚空。

虚空中矗立着半透明的人形。

与夸张的法相塑身相比,这人形更巍峨,也更真实。

祂身材不似塑成的神像那般敦厚,如小山一般高大的虚影披着绿巾,身着古旧形制的褐土色短打衫,是壮实精干的体型;

国字脸高鼻梁,眉毛微微发灰,没有络腮长髯面色也只是健康的色泽,而非赤红。

称不上十分英俊,却很符合志怪小说中对绿林好汉的幻想。

光是那俯览的、充满了神性的目光,就足以让人心神剧颤,大脑空白。

另一头的虞妗妗还算稳重,只不过动作神情也更添恭敬。

她将手中的‘诉纸’点燃。

火舌吞没纸张没有留下灰烬,化为透明的文书飘向半空中的‘人神’分身。

那上面写的是贺红玉的情况与陈情。

看完文书,‘人神’便会知晓这场供奉只是有心人造成的乌龙。

虞妗妗其实心里捏了一把汗,也担心‘白眉神’知晓贺红玉想供奉的根本就不是祂,会惹来‘人神’的不满。

不过事实证明神仙还是很大度的。

那仙影的视线只淡淡扫过贺红玉,而后略一点头,潇洒淡去。

意识不知何时回到了办公室,虞妗妗再度去看供桌上的‘白眉神’像时,能感觉到法相中那股淡淡的奇异能量消失了。

事成了,‘白眉神’被送走,以后贺红玉再也不会受到影响,生理欲望也会恢复正常。

当事人的神情仍有些恍惚,似还没缓过神来。

将才贺红玉如南柯一梦,在体内的能量被抽出时,她看到了很多闪回的画面——古道山间盗贼草莽纵马奔驰、意气风发盗亦有道的壮汉拳打地痞、起义军浴血奋战……也有曾经的‘盗圣’坐于仙职恪尽职守的一幕幕场景。

极短的一瞬,她感应到了‘人神’炽热也孤寂的神性。

祂所处的时代诸侯争霸,百姓颠沛流离,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

之后千年封建社会更是对女人压迫至极,如若不是走投无路濒临饿死,或被欺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沦落风尘。

对于这些妓/馆里谋生的可怜人来说,能多接客,反而是一件可悲的好事。

他们不会饿死,能攒到更多的养老钱,不至于年老色衰后还坏了身子,死得凄惨。

故而盗跖生身为‘圣人’,却从没有觉得沦为妓/子之神守护风尘是一件耻辱的事情,相反只要能感应到供奉者,便尽力给他们一些庇护,让他们多赚到傍身钱。

随着时代越来越好,祂的信徒也几近绝迹。

沉睡了近百年的‘人神’在某天,忽然感应到了来自信徒的供奉。

祂缓缓睁开眼,像过去那样送出能力。

贺红玉的鼻尖酸涩,眼眶也泛了红。

‘人神’的分身消失时她分明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暖洋洋的力量抚过她的头顶。

对方并不因为‘被愚弄’、实际上根本没人信仰而愤怒失望,相反,她感觉到一丝欣慰之情——生身为圣、智勇仁义的草莽英雄真心为当世的河清海晏而高兴,为现今的女人不再需要自己的庇护、压迫愈来愈少而感到愉悦。

明明送走‘白眉神’是她

所希望的,她又无比怅然,喃喃道:

“我还没有感谢神仙呢……”

虞妗妗请出了生身为圣的‘人神’分身,耗费的精气神很多,面上免不了露出疲色。

闻言她道:“烧给‘白眉神’的文书中,我替你写了致谢辞,如若还想表示感激也可以逢年过节上上香火,你在祂那边挂了名,不会再弄错了。”

贺红玉点点头,认真道:“我会的。”

“嗯,剩下的事便是找出谁要害你,沿着给你塑神像的人往后查应该就差不多了,这些你自己去研究吧。”虞妗妗继续说道:

“我这边再给你准备一道护身符,只要不是什么凶煞大鬼,都不能侵扰了你;

还有一些补足肾气、调节阴阳的食补单子,接下来三个月内你都按照上面列好的配比食用即可,注意!调理时期不要纵欲。”

贺红玉轻咳一声,“一定的!多谢黑猫大人!”

虞妗妗点点头,忍不住抻了个懒腰。

这次的求助到此,也就算圆满解决了。

在贺红玉和刘婧的强烈邀请下,两人在d市留了一晚,吃了一顿饭。

临走前贺红玉还提过两次给酬谢金,都被虞妗妗拒绝了:

“如果是普通流程的做法看事,我肯定不会和你客气,但契约就是契约,有单独的一套运行准则,签订时说好了不取钱财便不会反悔破例。”

比金钱更宝贵的酬劳,她已经拿到了。

贺红玉这才放弃给钱,转而和祝檀湘互留了电话号码,表示未来若再有需要、或者虞妗妗这边有什么用得上她的地方再联系。

“记住,多做善事。”

照例强调完,虞妗妗便带着祝檀湘消失在了传送阵中。

等神秘的黑猫消失在d市,贺红玉收起了温吞和和善,雷厉风行调查起塑神像的法师。

一番调查后的结果,让她怒火中烧,同时也多少有些难受。

‘白眉神’像的确是有人故意送到她身边的。

而想害她的人不是对家公司、不是竞争对手甚至不是仇人,而是她的生父,贺董事长。

作为最了解女儿软肋和可攻击点的亲人,贺父很清楚自己这个女儿的能力和心性都无可挑剔,唯独男女情感上稍微随意了些。

他无能,却贪婪成性,骄傲自大,一心认为贺红玉夺了自己的权利。

要拿回集团操控权,只有让这个女儿身败名裂,被股东厌弃。

贺父很早就起了这个念头,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他倒是找了一些年轻帅气的男人当间谍,试图从男色上掰倒女儿。

可贺红玉冷静聪明,一旦察觉到身边的男人有小心思,就会毫不犹豫把人踹了;

更不可能色欲熏心让这些人接触到公司机密。

说得难听点,这些调剂她生活的男人连她公司都进不去,能当个毛线间谍。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无意识掐灭了好几轮来自父亲的算计。

直至今年贺红玉的确有些不顺,撞了流年运。

得知了女儿要请关公像后一直蓄势待发的贺父就开始撺掇,到处找术士询问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在神像上动手脚。

问了一圈还让他从一个老术士口中,问出了这么个法子。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贺父买通了负责的师父,把关公像换成了白眉神,观察女儿的变化。

两个月后,当他发现女儿的性/欲越来越强,对身边的男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手段强硬,他就知道方案真的起效了!

贺父欣喜若狂,不动声色安排各种男人。

那些疯狂往贺红玉身上贴的陪酒男侍、以及接连几个极品男,都是贺父的手笔,他已经丧心病狂了,恨不得女儿嫖/娼或者群/p被抓,彻底身败名裂;

再不济让她因为男人五迷三道,一掷千金,导致公司亏损也行。

就连那天在公寓偷拍的狗仔都是他找的人,就是想拍到女儿的丑闻、最好有一些艳照丑照,彻底毁了女儿。

包括网上带节奏的水军,大部分也是他安排的。

只可惜他怎么也没想到,贺红玉在日益增长的欲望下,还能保持最后的底线,坚决不做逾越犯法的事情。

几个月下来,狗仔愣是没有拍到一张艳照丑照!

贺红玉对公司和事业的坚定心态,也能死死压制住不正常的情/欲。

每次到了失控的边缘、到想要不理智地给男人花钱付出更多,她都会挣扎着告诫自己清醒,以快速换男人为方法勉强压抑住不去做出让自己后悔的行为。

而她足够得聪明,从遇鬼时身体情动的反应,敏锐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不正常,召唤出黑猫虞妗妗,最终查出一切。

拿到全部证据后,贺红玉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静坐了一下午。

再次打开门出来时,除了眼尾略带的红晕,不能在她那张平静的脸上发现其余失控过的痕迹。

她迅速脱去脆弱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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