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小的时候是曾经埋怨过的。
为什么他没有妈妈,为什么他的爸爸会丢下他不管,为什么他会看见津美纪看不见的恶心东西。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像他爸爸妈妈一样不负责任的大人,不顾他这些小孩子的意愿生下他们之后,然后又无情的丢掉他们不管,仿佛孩子对他们来说是可以随意丢掉的物件。
看到那些个对自己的孩子吆五喝六,动辄打骂,甚至说出“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出生”这种话的大人时,伏黑惠也会想,既然你们不想要孩子,孩子也不想出生,那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们来到这个让人糟心的世界呢?
每到此时,津美纪都会安慰他,说他的爸爸以及自己的妈妈一定是有重要的事,他们肯定是爱着惠的,大人并不都是不好的,毕竟他们后来的生活上学什么的,也是靠了那些大人的。
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津美纪是唯一没有抛下自己的人,伏黑惠不忍反驳她什么,于是他在表面上接受了她的宽慰。
当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回忆不起那个不负责任的相貌的男人时,才小学一年级的伏黑惠忽然就对津美纪之外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还不知道能活多久,想那么多干嘛。
自己尚且年轻的五条老师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希望,但依旧是非常不靠谱的一个人,伏黑惠只能继续维持这种状况。
随着年级的升高,得知他无父无母的那些个人开始把他当成霸凌的对象,好在百无一用的父母给他留的身体尚且强壮,他用这份力量让他们消停了,但这份力量以及那些人的污言秽语,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给他这力量的父母,抛弃了他。
于是,当意外穿越回十六年前,遇见与自己相似,姓氏一样的伏黑纪子,喜欢她的为人与风格,打心底莫名的想与她亲近,对方也对自己友善而温和的时候,伏黑惠渴望她真的是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又害怕这一希望落空,因为纪子小姐说过,她是不会放下自己的孩子不管的,但自己的母亲不是。
终于得知真相,突然得到了迟了十五年的道歉,本以为已经“无所谓”了十五年的伏黑惠绷不住了……
有了这一声抱歉,他是不是就可以认为,他的出生,至少是被母亲期待的?
有了这一声抱歉,他是不是就可以承认津美纪的那句话,认为母亲和父亲会离开他,真的是因为不可抗力的原因?
毕竟,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后来选择了同为伏黑姓的津美纪的母亲,让他姓了伏黑。
从此以后,伏黑这个姓,不仅仅是意味着他的家人只有津美纪,还有母亲了。
哪怕是等一下突然又被传送回十六年前,伏黑惠也觉得这一趟过来,值了。
此刻的他,头已经趴伏在了比他矮了一头的伏黑纪子的肩膀上,眼泪像不要钱一样的从眼眶中溢出,哭泣的声音却是咬着牙压抑在喉咙深处。
他十五岁了,不是五岁,哪怕是在妈妈面前,他也不想哭的那么难看。
怨愤,委屈,不甘与难过在后来慢慢夹杂了喜悦与开心。
太好了,太好了,他有了与妈妈之间的回忆了。
伏黑纪子略仰着脖颈,感受着“儿子”的海胆头在自己皮肤上摩擦产生的痒感,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场景。
一个缩小了十几倍,变成了小婴儿的惠,软软的趴在自己的肩头吐口水泡泡,口水泡泡洇湿了自己肩头的衣服……
就像现在一样。
心水像被融化一般的伏黑纪子忽然轻笑出声,小声嘀咕:“只不过现在的是泪水而已啊。”
某方面来说,也算是提前感受育儿的小烦恼了吗?
她抬手想要去摸一下惠的头,先前倒是也不是没做过这个,只是那时候只是制止和压制,基本都是一触即走,但现在,她想把他当做小猫咪那样顺个毛。
就像一般的妈妈抚慰孩子一样。
但她的手还未触碰到那颗海胆头的时候就顿住了。
因为她肩膀上压抑的哭声忽然停滞了一下。
伏黑纪子心头一惊,下意识的觉得,不是自己刚才的话被惠听见了,就是她这个动作不知为何被察觉了。
于是她抬起的手的方向一转,假装轻捂了一下自己的嘴的同时,眼睛四处乱转的同时开始给“少年的自尊心”找借口。
“啊,那个,惠,抱歉啊,是不是太疼了啊,这样好不好,我们先去找个地方给你做一下包扎?顺便,这件衣服应该也不能穿了,再去买一件?”
伏黑纪子这似是找借口,似是转移话题的一问,也确实终于的,将伏黑惠的情绪拉扯了回来。
他慢慢抬起了头,双手松开了伏黑纪子的肩头,眼神有些躲闪,却又忍不住的数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回答呢?”
伏黑纪子却不错眼的看着他,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好。”
伏黑惠闷闷的回答。
伏黑纪子笑逐颜开,抬手拦住了伏黑惠刚才因为不自在而插进裤子口袋的未受伤的那只胳膊,拽着他往前走。
“那咱们出发啦~”
有些踉跄的跟上脚步,伏黑惠只觉得一阵风掠过自己的脸庞,这风的清爽让他刚才被“盐水”洗礼之后略微肿胀的眼睑和通红的鼻头,已经脸颊的上皮肤有些刺痛,但这刺痛却让他的心中无比的舒畅,似乎堆积在身体里的十几年的垃圾全部都倾倒了出去。
这好像对身为咒术师的自己不太好的样子。
因为负面情绪其实对他们来说才更有用。
但……管它呢。
比起强,他此刻更想要的,果然还是愉快的心情啊。
日落向西,角度的原因,整日阴霾的巷道中迎来了它一天难得的阳光,投射在了两张笑脸之上。
而在这两张快乐的脸离开之后,阳光依然照射不到的黑暗处,却突兀的响起了细微的震动声。
“喂。”漫不经心的微哑男声响起。
“怎么样,禅院,确定了那小子的身份了吗?”电话那头的话音,即使没开扬声器,也在静谧的小巷中格外的清晰。
“啊,确认了,你那边呢?”
“我也联络好了,不过可能需要你帮忙去取一下那小子身上的东西,头发,血液,指甲,都可以。”
“啧,真麻烦。”
随着一声抱怨和“咯哒”一声响,电话被挂断。
粗大而有力量的手指摸向带着伤疤的下颌,禅院甚尔望着不远处已经干涸的血迹歪头:“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