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生意?」
看得出来,不只是李这边而已,就连另外两个落羽宗的杀手,也被突然现身的这人、突如其来的一说弄得呆了,林中竟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这家伙是谁?
李脑中瞬间就将所有可能的人物过了一遍,得出的结论让他自己吓了一跳:「素怀羽?」
他当然只是在心中叫上一声。
虽说没有得到证实,不过从通玄界的传闻来看,有这种迷幻不定特质的人物,除了有「碎心迷魂」之称的素怀羽,还有谁来?
「宁碎背心千遍,不与迷魂一面」,这句有些调侃味道的俗语,便是此界修士对这位落羽宗大佬最贴切的形容。
而此刻,李很不幸的,自动跳出来与其照了面……
这段时间真的是诸事不顺。
李腹诽未毕,前面那疑似素怀羽的修士却轻叹一口气,悠悠道:「自从雁山一别,我们已经有近两百年没见过面了吧,怎么,我今日饶过了这小辈,你也不肯出来谢我一声?」
……
这敢情好!李到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这位素大佬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把这大活人放到眼里去。
他说话的对象,从来都只是水蝶兰而已。
多久了?至少近三四十年来,李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无视过,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分辨不清,眼前这家伙的态度刻意与否。
李的心脏猛地膨胀了一下。
在修炼《血神子》化形秘法之后,他的内腑脏器,唯一还有点儿「正形」的,也只有这作为气血中枢的心脏了。
然而,这东西如今似也变得分外「敏感」,哪怕是仅仅一点点儿的情绪变化,也能让它产生超常规的反应。
不过,即便是这内脏都要燃烧起来的时刻,李的脑子里依然留存着一线冰寒。
正是这一线冰冷的感觉,使他能够定住身形,在一边冷眼看着─看这位素大宗主对着漆黑的树林,声情并茂的演说。
只可惜,水蝶兰却实在不给面子,仍保持着沉默。素怀羽在等待了颇长的时间之后,脸上不由现出些苦涩之意来。
且不说这表情有几分真心,更吸引李注意的是,这厮的眸光看似没有个焦点,且一派黯然神伤,可李却能感觉到,此人的目光分明就是越过他的肩膀,盯在水蝶兰此刻藏身之地。
同时,天空之中,那所谓的「四方殒生印」,也没有半点儿杀意消散的迹象。
李心中念头百转,飞快地思索解决问题之道。
偏在这时,耳中又传来一缕细细的声息,他怔了怔,不自觉按着话音提示抬眼去看,正见素怀羽口齿微张,将要说话。
「喂,究竟是不是来找我的?」
突如其来的问话,将林中有些沉郁的气氛打得粉碎。
素怀羽心机深沉,脸上还没什么变化,但林中其余两个杀手却不自觉拿眼看来。
也在此刻,他们才发觉,原来这话是对他们说的。
李此刻一脸的惫懒模样,那眼神也只当穿透了空气,直直看向素怀羽身后。
这一句话,完美承接李露面时那一句,直把素怀羽现身后这数十息的时间全然无视。
若论态度之轻蔑,此时的李绝不在素怀羽之下。
这差不多就等于把那两位可怜人放在火架上烤了。
不过,这两位怎么说也修行历练数百年,本能地做出了最合理的反应。
他们收敛目光,面色不动,同样也将李的问话当成了空气,不过,再看两人鼻观口,口观心的神态,怎么都有点儿尴尬的味道。
李根本没指望他们有所响应,只是冷冷一笑,就那么迈步前行,不紧不慢地朝素怀羽那个方向走去。
素怀羽依然保持着目光散漫的状态,但两个杀手却无法以等闲视之,二人虽没有大动作,但轻微的身体颤幅,已透出轻淡若无的杀意。
天空中似乎有一那的静寂,而四方殒生印的感应,则在这一瞬间中断了。
这一个小小的空白,却让李后背汗毛尽数倒立,皮肤上已沁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如果对方在这空白点上发动一击,李绝无法捕捉那致命一击的路线。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和敌人硬拼一记,然后便会落入全局的被动─直到被人攫了他的命去。
落羽宗果然不可小觑啊!
如果李单独碰到这种阵势,不能事先察觉,又或不能及时唤出两个傀儡,必是小命不保!
带着这样的感叹,李神色冷淡地与素怀羽擦肩而过。
两人均可以感觉到对方独特的气息,只不过略有不同的是,稍后,李身上肌肉绷紧,而素怀羽则皱了下眉头。
这时候,素怀羽的眼神,终于第一次落在了李身上。
可惜,李只送给他一个拂袖而去的背影,附赠一句话:「扰人清梦!」
林中众人一时哑然,但下一刻,他们耳中便响起一声枯枝裂响。
这在秋冬之际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声音,此时听来,却如雷霆贯耳─绝没有半分夸张!
初时的干涩声音在全无征兆之下,变成了一声轰天炸雷,震得整个树林嗡嗡乱颤。
树叶上仅存的三两片树叶,也在这声巨响之后,瑟瑟飘落。
而树枝灌木之间,本正酣睡的诸多鸟兽更是如蒙大难,纷纷抢出,一时间聒聒之声不绝于耳,整个树林乱成一团。
在这纷乱之中,素怀羽以一种「不合群」的节奏,缓缓转身,目光四面流转,不知在找些什么。两个手下则不哼一声,身形一起隐没。
而在隐去之前,一缕冰线铮然弹起,搜神冰蚨扑向半空。
素怀羽眸光一凝,身形以可以目见的幅度猛然紧绷,同时低喝道:「收起来……」
「来」字刚吐出半边,素怀羽身侧忽有一道清风抹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将后半个字硬生生咽下去,身形则像是化入空气中,倏然不见。
搜神冰蚨是天生的灵异之物,对外界危险极其敏感,甚至比素怀羽的叫声还要快上一线。
这小东西在虚空中二度弹射,猛地扭转了方向,向地面俯冲,险险与一道寒气擦身而过。
那寒气,锋锐如刀。
这时,放飞冰蚨的杀手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身形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口中呼哨一声,一个劲儿朝着冰蚨所飞的方向猛冲,显然是要将这宝贝灵物收起。
可是,他似乎忘了,眼下这林子里可不怎么安全!
果然,他身形方出,便有一道人影斜刺里冲出来,森森杀意,将他牢牢锁定。
锋芒所及,连搜神冰蚨也逃不出去。
在这种生死时刻,这杀手脸上却现出一层重重的红晕来,眼中光芒近乎疯狂,在喉咙间「呵呵」的低响中,他身形竟然没有半点儿退缩闪避的征兆,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扑了上去。
这一扑,也就代表着四方殒生印正式启动!
天空中,层层密织的气机网络,终于找到了一个真切的目标。
随着「赴死之人」身上锁定的杀意,「四方殒生印」如影随形,像一条灵活的套索,在几个游移间,将林木掩映中的人影死死扣住。
一波又一波的刺骨煞气由四面聚合围拢,不住提升层级,随时都可能砰然迸发。
然而,在将发未发之际,又是一道人影轻烟般逸上半空,在沉沉的夜色下,真如一道虚无的影子。
人影闪没之间,已插入近乎成形的元气漩流之中,所过之处,大气嘶声开裂,天空奔走涌动的气浪激流,不能阻其分毫。
而紧随在后面的,则是素怀羽。
他一身白袍,身形飞升,其速恍若流光,极为显眼,但比之前面的人影,速度竟还差了一个层级。
眼见天空中元气涌动渐成乱象,素怀羽终于不能保持一贯如迷似幻的神色,而是露出货真价实的焦虑与急迫─「手下留情……撤阵!」
话说了半截,他猛然省悟事情关键,迅速改口,正是卡在要害处。
一声叫罢,夜空中便如同怒潮西来,隆隆轰鸣,四条人影从虚空中现身,又被瞬间鼓胀崩裂的巨量元气震得向四面倒射而出。
水蝶兰终于现身。
她负手立在虚空之中,浅蓝色的唇瓣微抿成一道弧线,冷冷凝眸。
只是水蝶兰的眼神,一刻也没有停留在素怀羽身上,而是俯视林间,一语不发。
素怀羽摇头苦笑,停在她身侧数丈远,也学她看向下方。
满胀的高压让下面的林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至少数百棵林木被从天而降的元气湍流摧折倒下,林子里的鸟兽面对这天灾般的景象,连逃命的勇气都失去了。
一时间,林子里满溢的都是腥臊气味。
「嘿,开个玩笑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吧!呃,这小东西我先保管一段时间,怎样?」
在那位奋不顾身的「诱饵」杀手眼前,李轻轻松松抓住了搜神冰蚨,稍一用力,这不怎么安分的小家伙便僵起了身子。
「诱饵」刚刚在生死在线转了一回,又在地面上狼狈滑行了好一段距离,竟然还是空手而归,心态早已失衡,见到李的笑容,哪还能忍得住,他厉啸一声,身子弹射起来,向着李扑至。
「青四!」
素怀羽的低喝声传过来,不过,「诱饵」的冲击已经不可能再收回来了。
李再一次面对殒生印,只不过这次是真的「面对」!
当对方整个地出现在李视界中时,曾经可以摧裂整个脏腑的强压,却几已化做清风一缕。
「果然还是背后伤人来得更合适你们!」
嗤笑声中,李的身影倏然间扭曲了,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他的肢体以人类绝无法成就的扭曲幅度,在虚空中涨缩一下。
恍惚间,那身体已成了一团非固态的黑雾,似要随风而去,却又在些微的缝隙中穿行无碍。
对这样诡异的身法,「诱饵」几乎看呆了眼,因一腔激愤躁动而生成的锐气,立时消减大半。
偏在此刻,他脑子里又极不应该地对素怀羽的喝声起了反应,一个犹豫间,眼前忽有一个人影直撞入怀中来。
剧烈的冲击透胸而入,体内猛然飙升的高压挤迫着血液,眼见就要裂喉而出,然而又有一股突来的高热,那间灼烧全身,那急速拔高的温度,以最霸道的方式,将一切乱溢的血流瞬间抹消干净。
一口心头血,临到嘴边,只化为一声低呃。
「诱饵」睁大眼睛,张了张嘴,但喉咙里什么都没有跳出来,然则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直到猛力撞上一棵大树,才摔落下来,委靡在地。
林间出现了一段时间的冷场。
李没有趁势追击,只是摊开手,做出个「我无辜」的模样,镇静自若地接受上空素怀羽冷冷的眸光。
在林中潜伏的另一个杀手也现身出来,跑到「诱饵」身边把脉。
「诱饵」体表没有任何伤势,内脏也没有任何实质的损伤,但是脸色真是差到无以复加,甚至连皮肤都失去了光泽。
李这一记燃血元息的手法,不损肉身而损精血,一击便打掉对方起码百年修为,堪称阴损绝顶,也算小出了当日重伤垂死的一口恶气。
将数对怨毒的目光彻底无视掉,李扫了一眼狼藉的树林,皱皱眉头,也飞上半空,只是与素怀羽保持距离的作法相比,他倒是大模大样地与水蝶兰站了个并肩。
「这地方也能待得下去?」
李是指那些给惊得屁滚尿流的鸟兽造成的腥臊味道。
也亏他还记得水蝶兰对气味儿特别敏感,虽然还有点儿作态的成分在其中,水蝶兰仍相当受用,回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早就受不了了,不过……白毛难得有这般诚意,不如听听罢!」
「白毛?」
李再保持不住「无视」的态度,开始用极其古怪的眼神打量素怀羽;与之同时,素怀羽也在用饶有兴味的眼神打量他。
看得出来,这位绰号「白毛」的一派宗主,对李与水蝶兰的关系相当感兴趣。
水蝶兰将这两人的神情尽数收入眼中,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道:「以后与落羽宗打交道要记得了,他们最爱杀身求道,你刚刚手下留情做甚?杀便杀了,生意照谈,买卖照作,死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李撇了撇嘴,懒洋洋道了声:「受教!」
素怀羽看起来真的不以为意,但李却感觉到其随之瞥来的一眼,眸光如针如芒,锋利无匹,不过很快便又化入丰富多变的神情之下,不见半点痕迹。
素怀羽最终只是抚掌笑道:「水师姐或是在朱勾宗待得久了,染上了些俗气,却忘了本宗既然向杀中求道,又何来生意、买卖一说?」
他眼也不眨一下,便将之前他亲口所说的「生意」之词,一口否决,神情偏又渐渐凝重,令人不得不重视他的态度。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也。嘿,眼下除了北盟、西联之类的巨孽,又或明心、星玑这般,闲着没事儿斗气比剑玩儿的主儿,谁还有能耐去充大头?」
「明心、星玑?」
李心中跳了跳,但他也知道这绝不是开口询问的时候,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不过,他这边忍得住,能心意相通的水蝶兰可无所顾忌,顺理成章地问了一句:「哦,这两大剑宗掐出火来了?」
「难得水师姐您有闲情!」
素怀羽并没有多想,只当水蝶兰好奇,又或是表示「稳重」的态度,笑回了一句,方不紧不慢地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向雁行宗买师姐您的行踪时,得来的添头。
「据说里面颇有不少弯弯绕绕,好像谁杀了谁的弟弟,谁又杀了谁的徒弟之类。
「总之,现在天垣老儿将那位辣手的明玑圈在「星河」之中,宣称要将她禁锢千年,嘿,明心剑宗大不如以前了,要是钟隐还在,给天垣老儿十个胆子试试?」
「哦,是这样……」水蝶兰似若无意地瞥了李一眼,很快做出不感兴趣的模样:「算了,这事儿与我们无干,倒是白毛你,千里迢迢过来,总不是打个招呼问安吧?」
「果然还是水师姐最知我性情。」
素怀羽微微一笑,坦然道:「我这人向来缺乏勇气,更没有半点杀身求道的念头,之所以能够坐在这个位子上,也不过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手段罢了。
「当年水师姐叛宗时,我便极不同意那几个蠢货的主意,只可惜,刚刚登位,不得不有所折衷罢了,也因此,我赔上了十三血羽!」
水蝶兰微蹙眉峰:「我可不知道,你竟还有这絮絮叨叨的习惯。」
「哪儿的话,其实我这么说,只是想告诉师姐一件事,前几日,洪长老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已然自绝于道,这事儿……」
李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但水蝶兰却是再清楚不过。她轻「哦」一声,然后便笑着鼓了鼓掌:「恭喜,白毛你终于全权在握,大展长才之日,近在眼前啊!」
素怀羽欠了欠身,竟是生受了。
不过,他很快抬起脸来,眼中光芒却是一个大变样,在旁的李也能看出,那光芒是何等热切。
「水师姐,事到如今,以的智慧,也就无须我饶舌。洪长老死去之后,宗门再不复当年排挤之忧,而此多事之秋,师姐可愿意回返宗门,助我一臂之力?」
水蝶兰闻言扬起了眉毛,李则翻了个白眼儿,将脸转向一边,耳朵却竖了起来。
水蝶兰在做出一个讶异的表示之后,很快便笑吟吟地道:「难得你能说出这种话来,不过,我现在自由自在过得挺好,何必再去自寻烦恼?」
语气并不如何决绝,但素怀羽很知趣的没有再多说废话,他轻叹一口气,脸上颇有几分黯然。
李用余光瞥去,直到这个时候,他也分不清这家伙神情变幻的真假,这种的深不可测,和自己颇相似啊。
沉默了一下,素怀羽缓声道:「师姐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不过,在此,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此界今后多事,宗门恐怕再也禁不起任何无谓的损耗了。
「我今日便要下令,与师姐前尘旧事,一笔勾销,那所谓的格杀令,也就此作废,师姐这边……」
听他如儿戏般将代表宗门声誉的格杀令消去,就算先前已感觉到这苗头,李也不免为之瞠目。
偏偏一边的水蝶兰没有半点儿意外,低哼一声:「我闲着没事儿,惹你们干嘛?」
被呛这一下,素怀羽反而尽展欢颜,甚至很夸张地举手加额,以示庆幸:「师姐能这样想法,实乃宗门之幸……」
「是吗?」
水蝶兰妖异的蓝唇抿出一个古怪的弧度,打断了素怀羽的感叹,又向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看在几百年的香火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有些事及时放手,那才真是大幸!」
素怀羽微微一笑,转脸向这边看来,李与他目光交集,均是刺芒敛隐,却机锋暗出。
说起来,这是李头一回同一派宗主正面放对时,沉稳之余,尚且行有余力。也在这一刻,他明白,不知不觉间,他的心境修养已臻至一个新的层次。
两人的锋芒稍露即隐,素怀羽看起来颇有些惊讶的样子,道:「说起来,这位是百鬼道人吧,修为渊深也就罢了,却想不到所学如此庞杂,后生可畏呢!」
这话是两人正面交谈的第一句,倒也很符合素怀羽的身分,不过,在眼下这情形中,味道儿便有些古怪。
李何等敏感,自然品得出来。照他原本性情,此时绵里藏针、以退为进方是正理,然而在响应之时,心窍中一波热流涌上头,话到嘴边也变了味儿。
「求生图存,不免多下工夫。」顿了顿,李唇角微勾,又道:「贵宗杀中求道,甚至于以身相殉,百鬼心力孱弱,自问不能效仿,只能尽力保命而已。」
以百鬼的身分,如此说话,无异于挑衅,素怀羽如何听不出来?
只是他虽心中恼怒,脸上偏是云淡风轻状,一笑间,便转眼去看水蝶兰,却见其正盯着百鬼,脸上微有惊讶之意,显然这种回答也令她颇吃了一惊。
大凡才智之士,心中想法总是要多一些,见水蝶兰如此情状,在没有彻底搞清二人关系之前,素怀羽更不会轻易表露不满。
他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将这口气咽下,只当没听明白,向李点点头,又与水蝶兰说话。
「水师姐难得有心情提携后进,我这边自然也不能搅了兴头。也罢,拼着与碧水君交恶,便让这单生意黄了罢……话说回来,若阎夫人座下都是这般弟子,日后,本宗也不再接碧水君的买卖了,反正早晚没得做!」
他这虽是顺水人情,但面子却给得大了。
李就算是心中别扭,也不好再说什么,同样点了点头,算是承情,目光也瞥到水蝶兰那边去,正看到水蝶兰冲这边眨眨眼,态度亲昵,没有半分顾忌。
一瞬间,素怀羽的脸色变得分外古怪。
此时天色欲曙,在晨风的吹荡下,三人已经渐渐飘离了那个纷乱的林子上空。
在更清新的空气中,也在渐渐明亮的光线之下,水蝶兰的面容美丽至乎妖异。
素怀羽的目光从这上面流过,似乎突然间被灼痛了眼,稍稍了一下,再一沉吟,忽然便开口告辞。
「既然师姐主意已定,我也就不叨扰了。」
「哦,请便!」
没有什么虚伪客套,水蝶兰不耐烦地挥挥手,算是道别,李也仅是微微欠身示意而已。
素怀羽没有半分不满,而且似乎也忘记了,宗门一只珍稀的搜神冰蚨还落在对方手里,甚至根本没有提这件事,一笑间,便缓缓飘移开去。
末了,还柔声说话:「若师姐哪天突然改了主意,不妨告知一声,我必大开中门相迎……」
顿了顿,素怀羽忽地想起了什么,在身形即将没入晴空之前,悠悠传音道:「听说千机老怪又鼓捣出了新奇玩意儿,师姐近期还是小心些为好!」
音犹在耳,他身形已经不见,周围那些落羽宗杀手,已早上一步无声无息地撤离。
李摸了摸下巴,脸上笑容有些古怪:「这位说了这么一通,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是啊,在乎你我二人之命也!」水蝶兰没好气地白李一眼:「笨蛋,你到现在都没明白,什么叫迷魂一面吗?你真以为堂堂一派宗主出门,身边就带这几个废料?
「哼,二十里外,起码有两个玄羽在候着,若我刚刚露出半点儿受伤的迹象,眼下咱们就逃命去吧!」
落羽宗杀手分级,是以黄、青、血、玄、素五色依次递升,其中素羽只是宗主的代称,而玄羽,就代表着宗门最高等的杀手了。
「两个?我以为只有一个!」
李很惊讶地回应,却看到水蝶兰更惊奇的脸。
他耸了耸肩:「自从修了这鬼功夫,我对生灵的感应便相当敏感,不过看起来,比的鼻子还差些……
「再说,就算是有人埋伏着,他难道真会冒险搏杀?要知道,一个不慎,他可能会被咱们给吃掉!」
水蝶兰哼了一声,但气到喉间,却忍不住一声呛咳:「你真被他给骗了,就是因为你想不到,他才会动手!这疯子,我差不多是看着他长大,如何不知?」
「疯子?」李回想了一下,却没有感觉到这样的苗头,他摇了摇头,「也许是我眼拙,不过,纯从我这方面来看……哈!」
这笑声里确实有一些别样的意味儿,然而,对水蝶兰而言,却没有半点儿效用。
她冷冷一笑:「蠢材!你也不想想,若他还有半点儿人味儿,如何能做上这落羽宗之主?落羽十杀技,哪一门不是断情绝性,游刃生死方能成就,被这样的法门浸淫数百年,便是个菩萨,也能化作天魔相。
「当年我为什么叛宗之后,转脸又投到朱勾宗去?闹着好玩儿吗?还不就是找个杀人发泄的地方?」
李笑声止住,随即便皱起眉头。他自然不是「笨蛋」又或「蠢材」,但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疯子,他也确实没法掌握对方的思维方式。所以,他虚心求教:「那觉得,他究竟想干什么?」
「你没听到他说吗?千机老怪要来找我的麻烦,让我近期小心……」
水蝶兰将「近期」两个字咬得极重,如果李这时还不明白,那他就是正牌的蠢材了。
「他知道受伤了!不,他既然是从雁行宗买了消息,怎么说都要更全面些……嘿,是说,东南林海事发了?」
「什么事?」水蝶兰却反问了回来,眉目神态颇值得玩味儿:「这两天你心里不都是在揣摩吗?不如说出来听听?」
这话意奇峰突出,顶得李一窒,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半晌才苦笑道:「看得这么清楚,不也在心里揣摩吗?」
话是这么说,但李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续道:「也许用不了多少时日,与罗摩什在东南林海一战,便要轰传天下,这是瞒也瞒不过的。
「这也罢了,只是当时说,罗摩什埋伏的是百幻蝶,而非水蝶兰,那么,当时中伏时,又是什么身分呢?」
「有区别吗?」
这显然是水蝶兰在装胡涂,顺便也把刚刚突然僵滞的气氛活泛起来。李心中雪亮,也就顺势翻了个白眼。
「废话!本来罗摩什对我还有些投鼠忌器,为的就是雾隐轩的归属。先前也就罢了,如今既有颜水月之事,此处价值立时水涨船高,正是从中谋利的好时节,若在此时被他看出其中变故,嘿,罗摩什的手段,就是那样好接的么?」
水蝶兰笑吟吟地看他,确认他的话告一段落,便扬眉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没有?在这种情形下,某人不应该表示一下疑惑吗?不仅仅是这件事上,还有之前的、以后的什么?」
李这回连苦笑的力气都失去了。
对这听似坦白,实则狡猾无赖的响应,根本不是他现在的心态所能应付的。
如果二人现在对敌,李恐怕会死得很惨,可为什么他一点儿都紧张不起来呢?
李正想举手投降,忽见水蝶兰欺身上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李本能地向后微仰,可是,脑门向后一靠,却被水蝶兰双手挡住。
这是个暧昧至无以复加的动作。
水蝶兰近乎于挑衅地仰起脸来,对上李的眼神。
「你不会对从前的事情斤斤计较,那么,我们就说以后好了。让我来猜猜你的心思……是在害怕吗?是啊,你知道了我这么多的隐秘,可「同心结」的效力只有短短的一百年,对我们来说,是短了点儿。」
李干笑一声:「在说什么……呜!」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因为,水蝶兰柔软的唇瓣已轻沾上他唇角,而下一刻,他嘴唇一疼,微腥的味道从二人唇舌交接处扩散开来。
这刺激性的滋味让李的心头猛地一跳,在一次前所未所的胀缩中,滚烫的心头血直顶喉头,而隐没在体内的蛊虫,则发出欢跃的尖鸣。
唇分。
水蝶兰用舌尖轻舔去唇角残余的血渍,笑容妩媚至乎妖异。
「百年太短,便以心头血浇灌。会延长到什么时候,便是我,也猜不到了!也许是两百年、三百年,但或许哪一天,突然就失去效力……怕吗?」
李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将空气中残余的血腥气尽数收摄入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因此而沸腾起来。
也在这时候,他觉得眼下这姿势太过被动,便也伸出手来,想捧着水蝶兰的脸。
不过,抬起一半,他忽地发觉,自己的左手仍然结结实实地扣成一团,在如此气氛下,显得分外滑稽,而早已习惯的疼感忽又显得真实起来,他甚至觉得,掌心处的玉辟邪在血肉之中翻转滚动。
水蝶兰的眸光从拳头上面瞥过,又斜睨回来,唇角的弧度似乎也在那间深刻了些。
李不知怎么地,忽地便有些心虚,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许多。
「看起来,我是……白担心了!」
随着「白」字的出口,李闷哼一声,身子像虾米般弯了下去。
水蝶兰这一记膝撞绝对没有留手,坚硬的膝盖骨裹胁着巨大的前冲力,几乎要把李的小腹整个击穿!
就算李此刻内腑尽化为流动之精气,吃了这一记,也绝不好受。腹腔内急剧升高的强压,差点把他的心脏给挤爆,他喉咙里呃呃几声,脸皮更是整个地发了紫。
水蝶兰轻哼一声,松开扣在他脖颈上的双手,向后移开。然而身形甫动,肩膀却是一紧,反被李双手扣住。
也仅仅是扣住而已。
李显然没有从刚刚那记膝撞中回过劲儿来,他大口大口地吸着凉气,身子前倾,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水蝶兰身上。
尤其是下巴,就卡在水蝶兰细弱的肩膀上,每一次呼吸的声响,都清楚地透进妖女的耳朵里。
「喂,干什么?」
水蝶兰又捣了他一记,只是这次力气便小了些。
李嘿嘿低笑,吸入的凉气里,不可避免地掺入了妖女沁人肺腑的暗香,与颈后温热的气息融在一起,便有着极大的魔力,让他的嗓子不自觉地哑了。
然后,他就在水蝶兰晶莹剔透的小耳边宣告:「放心吧,若真有那么一天,我绝对会比快一步……那么,就不要再想这种事了吧!」
真坦白……不过,就是这样才好玩!
水蝶兰想笑,但最终只是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目光却抬向无尽远的天空,绚烂的晨曦方向。
云霞千里织绵,中有初阳渐起,浑如凤凰振翅,两翼分张。只是,她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此时,与她亲密相贴的男子,若真与她心意相通,此刻又会想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