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想起离开王都的那天，王城就在身后，右手边是似血残阳。
我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旅途，远离这永远喧嚣的城市。
那几年是我最开心的时光，不再为泥沼里的未来而哀叹，不会为棋盘上的命运而烦恼，仿佛我就属于这块一望无际的天地。
——收在宝物箱最底部的一封信
艾叶走出克伦因家大宅时，天才蒙蒙亮，今天的天气依然很不错，秋高气爽，就是落叶多了些，家里的仆人已经起了个大早在打扫着门前的落叶。
伸头看了看前厅，笛梵正被赛巴斯拉着在听他嘱咐些事，也许是马车还没来，老管家的话比平时还要长一些。她百无聊赖地抱着怀里的东西坐在大门台阶前，马车就位的时候，赛巴斯终于放过了笛梵，看着他头晕脑胀的样子艾叶忍不住笑了出来。
把行李放到车夫座位下的储物格里之后，艾叶抱着那把细长的盒子拉着笛梵一起坐进了车厢。马车的工作是把两人送到南门，因为帝国规定不得在城市里骑马横行，各家族只能把马厩建在城外，想要骑马还得先移动到城门再做打算。
马车开始移动的时候，艾叶把手中的细长物件递给了笛梵。
“打开看看。”她说道。
笛梵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把长剑，和他平时所用的长剑差不多一样尺寸，但是剑身光泽更加暗淡，剑刃的淬炼层也更加均匀。剑鞘平放在一旁，外表十分朴素，对一般的少年人来说也许有些太土气了些，不过却很符合笛梵的日常习惯。
他用平时的力度拿起长剑，意外沉重的手感让他睁大了眼睛，这难不成是……
笛梵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艾叶，她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笛梵的表情。
“虽然打赌是我赢了，不过哈拉钢在我手上放着也是发霉，还不如造把剑来收买我的小侍从。”她得意洋洋地说道，“怎样？手感不错吧？”
“小姐，您这……”
他刚想要回绝，艾叶立刻开口打断：
“不接受退回，不接受道歉，你的剑我可用不惯，如果觉得过意不去的话，这五年里就用这把剑来好好保护我吧。”
哈拉钢是最硬的金属，由赫拉克工房打造的这把哈拉钢剑便是世上最坚硬的长剑之一，如果让皇家骑士团知道有人把这把长剑随手送给一位侍从，怕是要一跃而起大骂暴遣天物。
笛梵也知道艾叶送出去的东西是绝不接受退回的，他只能深深地对她鞠了个躬表示自己收下了。
难怪上马车后他似乎看到艾叶将一把长剑交给了赛巴斯，那恐怕就是他之前用的长剑，现在估计正躺在他的房间里吧。
马车穿过大道，进入南区，今天南区的商人们起得很早，好几家商店都早早地摆出了招牌。艾叶一想到要离家五年，看着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商店顿时也心生想念。
早上人不多，所以马车的速度比平时更快一些，抵达南门的时候，艾叶手中的三明治都还剩下一小半。
在城门前挥别了自家的马车夫，两人来到克伦因家的马厩，牵出家里准备的精壮马匹，看着马鞍上挂着的大包小包艾叶头都疼了，不用说也知道是来自其他家仆们的好意，说不定拉卢斯也参了一脚。
好在都是些干粮，笛梵要来一个布袋，把它们打包装好，挂到背囊上，心想接下来一周的伙食现在算是有着落了。
两人拉着马走向堪赛尔家族的马厩，远远地就能看到那炫目的金发，姐弟俩的发色放在众人里算不上特别，不过因为保养得好，一眼望过去惹眼程度仅次于艾伦因家的那一头银发。
走近之后笛梵和艾叶才发现怪异：为什么这对姐弟俩也是一身便装，马鞍上也挂着大包小包？他们这也是要出远门吗？
“姐姐，要不我们先让人去南区买点东西吃吧，我看艾叶那家伙肯定睡过头了这会刚起……哎哟！”
艾叶听到这家伙居然在背后编排自己，一个没忍住，直接冲上前往他的后脑勺用力一拍，差点让艾利克和马蹄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寻思每次出来玩我都没迟到过吧，你小子可别污蔑人啊？”
“但是你上课不都老迟……你是谁？”
姐弟俩人看向艾叶时都睁大了眼睛，脸还是熟悉的脸，眼睛还是熟悉的蓝眼睛，但是这头发变了个样，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艾利克晃着脑袋都不敢认人。
“我就染了个头发总不至于变化这么大吧。”艾叶拿起一搓耳边的碎发，郁闷道。
这变化可大着了。笛梵在心里默默回答道。
没有了过于惹眼的银发，让她继承自母亲的五官变得更加突出，平添一分文雅气质，若是不说话乖乖站着，说不定还能假装成哪家的乖巧千金来糊弄人。
“你……旅个游而已用得着这样吗？”平白收到来自艾叶的一个白眼，艾利克心里一阵不爽，大口咬着手里的干面包出气。
“大人的心思，小孩子别猜。”
“我早就成年了！”
艾芙琳倒是在回过神之后就理解了艾叶的想法，她上下打量着艾叶现在的打扮：剪短并染黑的头发、明显是新定制的轻薄皮甲、一个背囊和一个提包的行李数量……同时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三大包行李，心里感叹果然有个曾经漫步大陆的人在身边来安排这些准备工作是真的很省事。
“怎么？”艾叶看着两人的打扮和马鞍后的三大包行李，“你们也要离开了吗？现在就回阿贝尔？”
“如果不是因为姐姐要养伤，我们早就在半个月前跟着爷爷一起回去了，结果现在只有我们两个留在宅子里，闷死了。”
“这种时候就是论有个可以玩的弟弟和可以陪打的可爱仆人的重要性了……不过这么巧？你们要和我们一起上路？”
“何止一起上路，目的地都一样吧。”
艾芙琳微笑着看着她。
“别说笑了，我这旅行可没目的地的。”
“没有的话那就正好，”艾芙琳微笑着翻身上马，“你的第一站就定为比里亚吧，怎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踏上归乡的旅途？”
果然如此。艾叶心道。
比里亚是属国阿贝尔的首府，同时也是姐弟俩人的故乡。
她耸了耸肩，并未拒绝艾芙琳的邀请，也跟着翻身坐上马鞍，驾马来到艾芙琳身边，说道：“怎么？不舍得跟我分开？”
“当然不是。”
“你就不能酝酿一下，犹豫一下吗！好歹是三年的感情啊！”
“别说得我始乱终弃一样，明明是你先决定要带着笛梵去私奔的。”
“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有私奔的谣言？我俩哪里看起来像私奔了？”
“哪里都像是要去私奔。”艾利克没好气地拆着艾叶的台，引来她愤怒一瞪。
“染黑发，换新衣，带家当，携郎君。这不是私奔是什么？”
艾叶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艾芙琳好一会，转过头去问艾利克：“你姐姐这几天在家里是不是古文书看多了？怎么说起话来比柯林还文邹邹的？”
“是没少看，不过看的是一些伯爵复仇记之类的，今早上还蹦出一句‘噢上帝啊！’，把大宅的老管家都给吓着。”
“艾利克·堪赛尔。”艾芙琳咪着眼睛，微笑着看向弟弟。
“在。”他下意识地立正站好。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透明人，乖乖闭上你的嘴。”
“遵命。”然后就拿手里的干面包塞到嘴里，从物理角度把自己的嘴给堵上。
“先不开玩笑。”艾叶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正色道：“你们真的打算跟我们一起走吗？我们这是游山玩水，可不是两点一线地直奔比里亚，而且还是骑马，甚至可能会徒步，抵达比里亚的时候少说也要半年，这……”
“这正好啊。”艾芙琳笑道，“从雷格鲁姆到比里亚，这路途我乘坐马车走过好几次，却没有一次好好看过沿途的风景，而且有你和笛梵在，我们两个在路上也不会无聊啊。”
“可……”
“艾叶。”艾芙琳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就当是陪陪我吧。”
看到她有些落寞的表情，艾叶也没再说什么。艾利克和笛梵这时候也骑上了马，四人驾马在大道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艾叶最后还是忍不住，一把拉住艾利克的后领，差点把他给拽下马。
“喂喂喂！你疯了吗！”艾利克在马鞍上重新坐稳，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告诉我真正的原因。”说着又要住拽住他的衣领，把艾利克吓得直缩身子。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他扯着领子把头缩在衣服里，那样子艾叶看得都无语了。
“爷爷出发前跟我们说，等我们回去后就要正式选定他的继承人。”
提起这事，艾利克脸上也收起了方才的不正经，他看着走在前方的艾芙琳，她正在向笛梵咨询一些旅行的小贴士，眉目间看不出其他情绪。“半个月前爷爷和陛下的谈话我记着呢……姐姐这次回去之后估计是没法再随便出门了。”
艾叶也看向在前方有说有笑的艾芙琳，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为了专心学习家族事务，柯林的整个童年乃至学生时代都是在家里度过，为的就是能在五年后继承爵位时可以立刻接过父亲的重担，同时凭借她的实力来让雷格鲁姆的那些质疑声纷纷闭嘴。
属国国王继承人的重担并不比家大业大的世袭公爵继承人要轻松，如果堪赛尔王不临时改变主意的话，艾芙琳的继承人之位也是板上钉钉。艾芙琳比柯林要幸运的是家族里有其他亲人和忠心的臣民可以协助她，堪赛尔王心疼孙子孙女，在他们成年之前并未用家族的事务来限制她们太多，但是现在两人已经毕业，也就没有继续推脱的理由了。
“爷爷他……估计是看到艾伦因公爵坚持立柯林为继承人才坚定决心了吧。”艾利克握紧了缰绳，“如果我更出色一些的话，姐姐也许就……”
艾利克想起爷爷在比赛开始前来到王都向俩人阐明自己的想法时，自己心里很难过，一是因为自己一直以继承人自居却失之交臂的强烈失落感，二是因为自己的不成器而让姐姐背负重任的罪恶感。他想要在赛场上把这份焦虑感发泄在对手身上，结果没打两场就被笛梵踢下台，现在这股气还压在心里。
最后的自由之旅——
艾叶想着，不由得笑了出来，心里也为好友的将来忧心。
帝国首位属国女王，这名头看着拉风，却让她忍不住会想起柯林这些年受到的非议，都是将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拍了拍艾利克的肩膀表示安慰，身为风口浪尖上之人的兄弟姐妹，她还是对艾利克的心情有几分感同身受的。尽管他是能力不足，她是自己放弃。
“既然是最后的一场旅行，那我就舍命陪美女吧。”艾叶笑道，“谁叫她只有我这一个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