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其实只说了一个’可能‘而已。
哪里想到,朱棣突然变得无比冷酷起来。
将军的憨直,与帝王的无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居然毫无违和感。
张安世道:“这……这也只是预计……”
张安世道:“臣以为……若只是这些银子,他们干不成什么大事,那么……那张兴元一定还隐瞒了一些什么,当然……也可能不是隐瞒,而是这些财富,未必他也知道详情。”
张安世顿了顿,接着道:“说到底,这张兴元终究是一条狗罢了,他即便是再睿智,也只是走狗,他的主人,一定有制约他的手段。”
“只是他既该说的都说了,虽说此人意志坚定,可到了诏狱里,日夜遭受酷刑……照理……照理来说………可能会愿意提供线索,毕竟他的意志已经摧毁,为了少受皮肉之苦……拿出一点东西来,即便是让自己少受一些折磨,想来也是应该的。”
“问题就出在,为何锦衣卫没有奏报?为何没有只言片语?他在城楼上,都可喊出他知道宝藏所在,难道在诏狱的酷刑之下,就不会开口说吗?”
“这里的可能只有两個,一个就是他的话,完全不足为信,锦衣卫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所以就没有奏报。而另一种可能就是……”
还不等张安世说下去,朱瞻基在旁冷不丁地道:“皇爷爷,我明白啦,阿舅的意思是,要嘛是锦衣卫蠢,要嘛就是他们坏!”
张安世一脸委屈的样子道:“没,不是这样的,我没说。”
朱棣挥挥手,示意亦失哈将朱瞻基抱出去。
朱瞻基显得很不乐意。
等这厅中只剩君臣二人,朱棣便淡淡地道:“这不是小事。”
张安世道:“陛下说的对,不如……召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来问一问,便一切都知道了。”
朱棣站起来,踱了几步,却道:“不必啦。”
他想了想道:“一个人若当真有了念头,你便是给他一百个机会,他也绝不会回头。”
张安世道:“陛下的意思是……怀疑……纪指挥使……”
朱棣只是平静地道:“只是怀疑而已,他乃锦衣卫指挥使,乃心腹肱骨之臣,朕深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只是这件事过于蹊跷,朕不得不慎之又慎……这牵涉的乃是大量的贼赃,何况……还关系到了锦衣卫……”
朱棣随即,深深地看张安世一眼:“此事,你来办,朕不过问。”
张安世抬眸道:“陛下不过问是什么意思?”
朱棣道:“不过问便是不过问。”
张安世道:“陛下还是将话说明白一点,不然臣……”
朱棣却是瞪了他一眼,随即答非所问地道:“天色不早啦,朕要摆驾回宫了,你也好生地护送皇孙回东宫吧。”
张安世有点气闷,最讨厌这样让人猜谜语。
不过……说起猜谜,张安世却有捷径。
张安世乖乖地道:“是。”
张安世护送着朱瞻基,二人上了马车,朱瞻基有些倦了,却还是匍在张安世的膝上,犹如懒猫一般,摆着最舒服的睡姿。
此时,朱瞻基微微地张着眼睛,却是定定地看着张安世,带着几分期许地道:“阿舅,下个月我才能去栖霞见小六儿吗?”
张安世不高兴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受伤了,带着几分哀怨地道:“你为何不说见阿舅?”
朱瞻基理直气壮地道:“阿舅又不会跑。”
张安世一时语塞,最后叹息一声:“哎……”
轻轻地摸摸他的脑袋,张安世才又道:“等你下次来,我带你去模范营里看看。”
朱瞻基点了一下头,转而道:“方才皇爷爷和你说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朱瞻基嘟了嘟嘴道:“阿舅不说,怎晓得我不懂?”
张安世皱着眉道:“我感觉……嗯……怎么说呢……罢了,下个月你来栖霞的时候,就晓得真相了。”
朱瞻基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却道:“阿舅你会像皇爷爷一样对我好吗?”
张安世道:“你为何这样问?”
朱瞻基道:“我说不明白,总觉得阿舅的心思比较脏,我见许多人感激你,可又见阿舅没心没肺……”
张安世感觉自己被自己的好外甥骂了,郁闷了两秒,便叹口气道:“好是相对的,你之所以觉得小六儿那些人对我感激涕零的不可思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此之前,有人对他们更加糟糕?“
”世上从来没有所谓的好与坏,只有相对的好坏。就好像这马车,咱们坐在马车里,虽然觉得很慢,可若是你皇爷骑马驰骋而过,那么对他而言,我们是快还是慢呢?”
朱瞻基皱眉道:“阿舅说话越来越绕弯子了。”
张安世笑了笑道:“这是教你大道理,我们舅甥是一家人,别人才不会和你说这些话呢,也就只有阿舅心疼你。”
张安世抚着朱瞻基的背,突觉得朱瞻基比从前长大了不少。
此时,朱瞻基又道:“可是皇爷爷生气的时候,阿舅就要躲开。”
张安世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这是阿舅忍辱负重,保住自己的有用之身,只有这样,将来阿舅才能陪在你身边,免得有人害你。”
“很多时候,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所想着的是陪伴,而不是鲁莽地去做出头鸟,你还这样小,阿姐又在东宫,姐夫人又太宽仁了,没有阿舅保护你,你可怎么办?”
“我和你说……”
说到这里……
张安世却发现朱瞻基打起了鼾声。
张安世:“……”
将朱瞻基送回了东宫,没有停留,张安世马不停蹄地又往鸡鸣寺去。
“见过姚师傅。”
见到了姚广孝,张安世便美滋滋地道:“哎呀,现在鸡鸣寺不得了了,我这几日苦思冥想,都在琢磨着烧舍利的事,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
姚广孝一见他,叹了口气道:“说罢,什么事。”
张安世讪讪地道:“有些事,确实想赐教。”
张安世毕恭毕敬的样子,随即道:“今日……内千户所,搜了贼赃,此后……”
张安世一五一十地将锦衣卫的事说了,没有一丁点添油加醋的成分,毕竟这是关系到自己的事,添油加醋影响到了姚广孝的判断,这就是作死!
姚广孝微笑道:“你是想询问陛下对此的看法吧?”
张安世便道:“哎!陛下实在太圣明了,就是我太愚钝,他交代的话,我有些听不懂,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姚广孝很直接地道:“就是让你去办的意思。”
张安世又道:“可是……要办这样的事,宫中不过问是什么意思?”
姚广孝深深地看了张安世一眼:“不过问就是不过问啊。”
张安世却是怒了,瞪着姚广孝道:“我回去将烧舍利的炉子拆了,从此以后,一拍两散,不,我明日去栖霞寺烧舍利出来,要烧得比鸡鸣寺好十倍。”
姚广孝连忙道:“安南侯不要动怒嘛。“
张安世气咻咻地道:“我赤诚相待,你却和我卖关子,你知道为了烧炉子,我给你捡煤,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吗?那炉子的火也是我吹的……莪……我……”
姚广孝道:“其实陛下的意思很简单……纪纲已经无用了。”
张安世道:“陛下的意思……是纪纲要垮了?早说呀,那还卖什么关子,陛下下一道旨意,纪纲不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吗?”
姚广孝奇怪地看着张安世道:“谁说陛下要亲自弄死纪纲?”
张安世道:“可你方才说……”
姚广孝微笑道:“弄死了纪纲,锦衣卫怎么办?没有锦衣卫……陛下在宫中,就等于是没有了眼睛和耳朵,一个人怎么能没有眼睛和耳朵呢?纪纲就是陛下的耳目,虽说这耳有些背,视力也比较浑浊,可总比没有的好。”
张安世深思起来,口里下意识地道:“这样说来……陛下是想弄死他,又不能弄死他。”
“不!”姚广孝道:“陛下只是想找一个新的耳目,将这纪纲,取而代之。”
张安世恍然大悟,随即就道:“找到了吗?”
姚广孝叹道:“陛下乃是雄主,他身边的军将,都是跟着他一道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他不喜的是那些纸上谈兵之辈,所以从锦衣卫而言,他不喜欢夸夸其谈和纸上谈兵之辈,要找这么一个人……可不容易。”
张安世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姚广孝道:“除非有一个人……可以证明自己可以执掌锦衣卫,彻底地将纪纲取而代之,将这南北镇抚司,治得服服帖帖。”
张安世惊诧地道:“我好像明白了。”
姚广孝道:“所以陛下才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他不过问。你听说过养蛊吗?”
他笑了笑道:“所谓养蛊,便是将所有的毒虫装在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只剩下那最后一个毒虫活下来!而活下来的那毒虫,一定是天下最剧毒的蛊虫!”
“贫僧没有消遣安南侯的意思……也没说你是那蛊虫,只是陛下的意思……大抵就是如此……他的意思是,在锦衣卫内部,那个彻底把持锦衣卫的力量的人,谁能整死纪纲,谁就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蛊虫……至于怎么解决……那是这个人的事,陛下不会过问,也不会帮衬,他只是旁观者。”
张安世乐了:“原来如此,害我想半天,吓我一大跳。”
姚广孝微笑道:“我若是安南侯,只怕也要吓得睡不着。”
张安世讶异地道:“为啥?”
姚广孝耐心地道:“纪纲不愚蠢,哪怕他没有收到消息,也会嗅到一点什么。这天下,能瞒过他的事可不多。即便只是他猜疑上了陛下的心思……也绝不会再迟疑了。”
“你的意思是?”张安世下意识地皱眉起来。
姚广孝摇头,凝视着张安世道:“你了解纪纲吗?你可知道,纪纲是如何发迹的吗?”
张安世面容认真起来,道:“愿闻其详。”
“那时,陛下还是燕王,行军过程中,他突然窜到了陛下的马前,冒死扣住了陛下的战马,请求追随陛下。”
张安世道:“他那时候不过是区区一个草民,居然敢这样做?”
姚广孝道:“准确来说,那时候,他是一个读书人。一个读书人……不安心于读书,冒险闯到陛下面前,扣下他的战马,这是十分危险的事!但凡陛下大怒,他便性命不保!“
”可他依旧敢于这样做,这就说明两件事,其一:此人极聪明。其二,这个人……胆子很大,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顿了顿,姚广孝叹道:“当初,他为了求取富贵,可以冒着杀头的危险,而今……他大权在握,又怎么甘心将自己所得的一切,拱手送人呢?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吗?这种人……哪怕是到了穷途末路,也绝不会甘心失败,不会束手就擒,哪怕是天大的风险,他也不会畏惧,谁若是敢挡在他的前头,无论想谁……他也……敢于杀之而后快。”
姚广孝深深地看着张安世,笑吟吟地道:“安南侯是太子的妻弟,陛下对你又极宠幸,这南京城的文武,敢动你的人不多,可是若真有这样的人,就一定会是纪纲。他一旦意识到你威胁到了他,就绝不会手下留情,也一定会干脆利落。哪怕即将面对的,可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也在所不惜。”
张安世禁不住喃喃道:“入他娘,所以姚师傅的意思是……”
姚广孝道:“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张安世道:“那该怎么解决他?”
姚广孝微笑道:“这……贫僧可不能说。”
张安世大怒:“你的舍利……”
姚广孝叹口气:“别总拿舍利威胁贫僧,方才你威胁贫僧,贫僧愿意指点你,是因为你我终究还是有一些旧情的,贫僧愿意给你指一条明路,所以即便没有舍利,贫僧也会说。可如何解决纪纲,即便有舍利,贫僧也依旧不能说。“
”有些事,不能说便不能说,这应该是安南侯该去思考的事,陛下要养你这一只蛊,自然有他的深谋远虑,贫僧岂可胡言?”
张安世苦着脸道:“难道就没有一点东西传授给我吗?看在舍利的份上……”
姚广孝感觉自己有点给眼前的这家伙给逗笑了,随即笑着道:“只一句忠言:尽力而为,绝不可心慈手软。”
张安世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心善……”
姚广孝直接不鸟他。
能问的都问完了,张安世最后怏怏地出了鸡鸣寺,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
另一头,朱棣回宫,落座不久,亦失哈便奉茶上来。
朱棣倒是奇怪地看了亦失哈一眼道:“今日你怎么寡言少语?”
亦失哈干笑道:“陛下,奴婢……没什么本事,自然不敢胡说。”
朱棣道:“朕看你也憋了这么久,有些话不妨说了吧。”
“陛下,纪纲若是……真有什么过错,陛下下旨……”
朱棣道:“他有过错吗?证据呢?”
亦失哈道:“那就让人去查证据。”
“要查,当然是锦衣卫去查,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难道朕让都察院,让大理寺和刑部去查,若是真查出一点什么呢?”
亦失哈连忙道:“是,是,锦衣卫去查。”
朱棣接着道:“这锦衣卫上下,谁敢查他?”
亦失哈眼眸一张,随即皱眉道:“奴婢明白了,也只有安南侯去查了。奴婢只是担心,这纪纲不是省油的灯,一旦察觉到了危险……只怕……”
朱棣低头,呷了口茶,才道:“是啊,这是一条狗,也是一条疯狗,朕现在慢慢地回过味来了。朕既是让张安世查办这个案子,同时也想看看张安世,到底能否承这样的重任!取代纪纲的人,必须得能镇得住锦衣卫上下那些人。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除此之外,还要足够果决。张安世什么都好,唯独朕觉得……他有点贪生怕死!入他娘的,这八成是从太子身上学来的,哎……他们哪,打小就有人护着,终究还是不知人世间的险恶。一个真正的汉子,想要干点事,就要快,要准,要狠。”
顿了一下,朱棣接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有的人很明白这些道理,可有的人……纵是明白,终究还是没有手段去干。”
说着,朱棣叹口气:“朕信得过的人不多了,孤家寡人……驾驭这样大的天下,还有太子……太子宽仁是好事,却也是坏事。至于皇孙……皇孙年幼,这一次令朕很欣慰,等他年长,他迟早也会和朕一样,会意识到……这底下的群臣会为了好处而奉承他,同样也会为了好处而欺骗他,若是没有信得过的人,可怎么成?”
说到这里,朱棣显得落寞:“大明江山……能延绵多久,朕看不到,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可朕的孙儿……不能像朕这般……”
亦失哈拜倒在地道:“陛下苦心,若是太子、皇孙和安南侯知道……”
朱棣一挥手:“他们能知道个鸟,只怕张安世已在破口大骂朕要害他了。”
…………
“入他娘的。”张安世骂骂咧咧着:“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是人干的事吗?”
回到了栖霞的张安世,对着陈礼便是狂喷。
陈礼一脸尴尬。
张安世瞪着他道:“我骂的就是你,你这个混账。”
陈礼松了口气,立即道:“对对对,侯爷骂的就是卑下,卑下……听了很感动,差点还以为……”
“还以为啥?”张安世怒视他。
陈礼连忙道:“没,没啥。”
张安世道:“这个案子,怎么说?”
陈礼尴尬道:“这得看侯爷怎么干。”
他死死地盯着张安世,而后道:“侯爷……敢干,卑下就敢干。若是侯爷……有所犹豫,卑下……卑下……”
张安世却道:“下头的兄弟们呢?”
陈礼迟疑了片刻,才道:“侯爷,弟兄们都愿意以侯爷您马首是瞻,卑下说的是实在话……大家伙儿……在这内千户所,是为了什么?往近了说,是侯爷您对咱们好。往远了说,不就是想博一个出身吗?咱们都晓得,只有侯爷您水涨船高了,弟兄们才有出头之日,这锦衣卫里头,咱们说来说去,也只是一个内千户所,侯爷您都只是佥事,那么咱们下头的,又算个屁?“
”纪纲这个人,要说弟兄们心里不怕他,那是假的,可入他娘的纪纲,他挡了咱们侯爷的路,便是挡了咱们的路,他若活着,弟兄们便不得好死,这还有啥说的?只要侯爷一声令下……弟兄们谁敢皱眉头,家法伺候。”
锦衣卫崇尚家法。
而且家法极为严厉,内千户所沿用的也是北镇抚司的家法系统,只是现在互不统属罢了。
见陈礼一副死心塌地的样子。
张安世道:“兵戎相见,拔刀相向,那北镇抚司里头可有不少你们从前的老兄弟。”
陈礼毫不迟疑地道:“谁挡侯爷您的路,我等尽杀之。”
张安世想了想,便道:“那就吩咐下去,给我彻查!当然,不要明火执仗,先暗中搜罗证据,诏狱那边,有我们的人吗?”
陈礼道:“有几个……”
张安世道:“南北镇抚司,还有宫里的大汉将军,包括了诏狱,以及经历司,这上上下下所有掌事之人的情况,都要摸清楚,是谁掌事,掌事的人是谁,我要一个不漏。现在开始……所有人,全部使用暗语,一切内千户所的公文以及信件往来,都要照我的方法加密,还有,内千户所,未必没有这纪纲安插的人……给我挖出来……先放一点假消息出去,且看看动向……”
陈礼认真地道:“卑下明白。”
他显得很激动。
干纪纲,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说实话,他现在是无一日不想做掉纪纲。
纪纲在一天,侯爷都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自己也永远都是千户。
他纪纲不让贤,自己一辈子做千户吗?
“卑下这就去布置。”
张安世道:“千户所里的所有百户和总旗,这两日都要来见我,我一个个和他们谈谈。”
陈礼恭谨地道:“是。”
张安世微笑道:“去吧。”
…………
校场里。
北镇抚司里的校场并不大,此时……天气寒冷,许多的树木早已光秃秃了,却只有沿着北镇抚司的小何边,几棵垂柳依旧伸展着枝叶。
射柳乃军中的游戏。
而纪纲将这规矩也延续到了南北镇抚司内,每月月中,他都要召集锦衣卫官校,于此射柳。
而这个时候,往往都是纪纲最后出场。
其余的官校纷纷射了,纪纲才打马出来。
他一出场,众官校纷纷拜下道:“见过都督。”
纪纲坐在马上,那柳树下,站着一人,乃北镇抚司镇抚庞瑛。
纪纲老神在在,打马驰行。
所有官校纷纷抬头,死死地看着纪纲。
纪纲已经断了一只手,可此时,却见马上的纪纲举起一只手,一气呵成地弯弓搭箭。
这弓箭引而不发。
随即,箭矢飞出。
这箭矢显然是射偏了,只飞出了几丈便插在了地上。
众官校一看,脸上都露出了遗憾的样子。
可就在此时,那站在柳树下的镇抚庞瑛却猛地晃动着柳树的枝叶,口里惊喜地大呼:“恭喜都督,恭喜都督,都督射中柳枝,射中了,都督百步穿杨……”
他高兴得要跳起来。
马上的纪纲,则老神在在地收了弓箭,眼睛看也不看不远处射偏的箭矢。
官校们听罢,纷纷道:“恭喜都督,都督百步穿杨,卑下人等……钦佩之至。”
纪纲落马,理所当然地走出了校场。
众人还在称颂:“此次射柳,都督又得头筹,都督威武。”
“威武!”
在称颂和赞叹声中。
纪纲徐步来到了自己的值房,无论外头如何欢声雷动,他的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那北镇抚司镇抚庞瑛则兴冲冲地截了一条柳枝进来,跪在在地,将这柳枝托到了自己的头顶:“请都督核验。”
纪纲只道:“知道了。”
庞瑛便喜滋滋地道:“外头欢声雷动,都说都督您箭无虚发……不过……卑下看见,千户张晋,百户刘文武二人,面露不忿之色,卑下在想……他们是否对都督您有什么成见。”
纪纲道:“这是养不熟的狼……”
“对对对。”庞瑛道:“这狼崽子……不是东西,卑下以为……这样的人……不可信……不如打发他们出京城去……免得他们在京城碍都督的眼睛。”
纪纲道:“为何要打发出京城?”
“啊……卑下……”
纪纲平静的道:“过几日……有一个案子,让他们去办,而后……搜抄他们的家,现在这卫里头,许多人手脚不干净,该整肃一二了。”
庞瑛听罢,打了个冷颤,随即道:“对。入他娘的,这群乱臣贼子,不行家法,他们不知死活!还有那个陈礼,这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若是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