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辛易踏着茫茫的雪路回到他与伙伴们聚集的地方。
“舟辛易,回来了?告别怎么样?”街道上,等待已久的白兰地问道。
“还算顺利,”舟辛易提起精神,笑着说道,“那丫头哭得很厉害。”
“嗯……还以为你会说你不走了,”白兰地也轻描淡写地道,“还有一小时游行就开始了,消息已经被散发出去,管理员给我们所有人准备了扮演游神的服饰,我们先去准备吧。”
“好。”
这次游街准备的花车很大,姜意几人,包括刚刚赶来的白面人和刘佳音,都已经穿戴整齐游神的服饰,坐在花车上休养生息。
距离游行开始还有不到一小时,物资已经被管理员带走,舟辛易只留下一部分用于应急的干粮。
短短的一小时很快在思绪万千间流逝,当舟辛易缓过神来,花车已经被推动,沿着规定好的路线行进。
游街要再一次举办的消息早在两小时前传播出去,虽然仓促,但所有人都不远放过这样一个白拿物资的好机会,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街道上再次站满了人。
花车到来,舟辛易一众人的面目出现在群众面前,他们虽然惊叹这次扮演游神的人怎么如此之多,但很快就被分发的物资吸引注意力,不再关顾他们的情况了。
花车就这样在众人面前驶过,花车上的人令所有人惊鸿一瞥,随后就再无人记得他们。
“白兰地,你有问过花车的终点站是哪里吗?”舟辛易问道。
“问过,”白兰地道,“管理员说,是一个叫做往门的地方。”
“由此可以判断,成为游神的确是活人离开这里的途经,只是他们筛选游神的目的并不是把人送出入息,而是带到下一层。”
“下一层?”
“对,扮演了游神的人会在七天后,通过一口井去到入息的下一层,可入息下一层有什么,一共有几层,我都一概不知。”
“是这样吗,”舟辛易道,“怪不得见不到那些复苏者。”
舟辛易原本想到,既然自己来到了入息,是否也会遇见像“歌”那样强大的亡灵。
但现在看来,入息也是会进行筛选的,越是强大的亡灵越有机会深入入息,就像他们这群继承者最先被选为扮演游神的,就是强大的姜意。
从复苏者的角度来看,这是不是代表入息的最底层有能让他们复苏的办法?
所有复苏者都抵达过入息的底层吗?
“对于不愿意深入入息,只是想离开这里的活人来说,只要乘坐花车去到往门就可以了。”
“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意识到自己是入息外的继承者,和如何被选为游神离开。”
说到这个,舟辛易忽然想起来,“那如果最开始我没有遇到姜意,她没有跳下花车找我,她岂不是直接就出去了?”
白兰地也笑了,“极有可能。”
“现在离开也没差,”姜意喝了口红酒,道,“今晚我的收入也不少。”
“……”一旁被打劫的白面人和刘佳音默不作声。
“哥!”
忽然间,一声呼唤引起全车人的注意,他们站起身看向车后,一名瘦弱的十八岁女孩正拼命地追着车。
她再次推开门时只见到空荡的客厅,一股强烈的委屈涌上心头时,才后悔自己为何要是用那种幼稚的伎俩,为何没有坚定地挽留自己的哥哥。
“舟粥?!”
舟辛易诧异道。
“哥!”舟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尽管花车开的不快,凭她的两条腿也根本追不上。
“哥,你别走好不好,我早上是气话!”
她一遍跑,一边拼了命地喊道,“你别走好不好!”
舟辛易立刻道,“停车,先停车!”
“已经迟了,”白兰地靠在一边,瞥了眼车下追赶的女孩,“这辆花车不是由人驾驶的,一单停下来就无法再次启动。”
舟辛易捏在栏杆上的手骨节发白。
最终舟粥还是没能追上花车,奔跑的速度越发降了下来,最后只能绝望地在车后踱步前行。
“如果你担心她,就跳下车吧,”白兰地道,“如果是我,我会下去的。”
姜意拍了他一下,“别乱起哄。”
她黑亮的眸子看着舟辛易,“假的就是假的,再像也成不了真的。”
“舟辛易,你如果放不下过去的泡影,那我姜意看不起你。”
舟辛易长长出了一口气,“你们多虑了,事到如此,已经没有回头路。”
舟辛易觉得,当他成为继承者后,这样的分别他还要遭遇许多。
舟粥对他而言已经是过去时了。
当下,他可不能搞错要照顾的对象。
姜意递给他一根烟,“你抽不抽?”
舟辛易看了眼车上的宁隼,“还是不用了。”
宁隼大概如今也不太在意有人在他面前抽烟,但有些事既然听到了,就不能当做一概不知。
花车又朝着遥远的方向行驶一段时间,在沿途,他们忽然见到一团炽热的火焰。
那团火焰在灰黑色的城市中就像是他们的花车一样引人瞩目,令车上的人纷纷侧目,透过火焰,他们能勉强辨认出其中有一名女人的身形。
那名女人怀中似乎搂着什么,她步调缓慢地走出那片火焰,就像是花车上的人打量她一样,她也在远远地打量着花车。
女人有一头漂亮的红色长发,那正是吻玥,而她怀中抱着的则是一只毛色雪亮,正在酣睡的白猫。
双方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舟辛易对她的印象并不好,自然也不打算开口问候。
但姜意看到这一幕,却极为诧异地问道,“你的家人……是这只白猫?”
吻玥并没有回答,而是抬手轻轻抚摸着白猫柔顺的毛。
姜意却仿佛明白了什么,“如果你记得你的梦,坐上花车扮演游神就有机会离开这里。”
吻玥这才多看了她一眼。
“多谢了。”
花车很快从吻玥面前驶过,复杂的建筑令双方再也看不见对方。
姜意道,“我能感觉到,她觉得很幸福。”
“她大概不愿意离开这里了。”
舟辛易道,“这也是一种抉择。”
花车足足行驶了几十分钟才抵达终点站,在那里有许多徘徊的尸体。
尸体们背后是一扇巨大的窗户,只看一眼,舟辛易就明白,那就是往门。
窗户一直是敞开的,却仿佛有这一层无形的隔阂,像是蚂蚁被带有味道的水彩笔画地为牢一样,所有尸体都看得见那扇未被上锁的窗户,却都躲避着窗户上属于生机的味道,不愿靠近。
这就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但舟辛易等人却没有那种避之不及的感觉,因为他们本就是活人。
随着花车靠近,舟辛易也看清那些尸体的面目。
他们大多数是季洲面孔,还有许多人穿着避难者的袍子,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死后虽然被埋葬,但没人会给他们建造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坟墓。
其中只有个别特例,他们的神情不同于冷尸,也不同于徘徊于此的尸体,显得格外生动,衣衫也相对整洁,显然是安然下葬的人。
其中就包含曾经与舟辛易有过一面之缘的铁匠铺老板,以及迈勒官员。
在最后关头,舟辛易回想起白兰地曾告诉过他的内容——不要与其对话、不要与其交战,更不要让其注意到自己。
因此全车人都变得格外安静,静待花车从尸体身边驶过,进入那扇满载阳光的窗户。
“等等!”
忽然,尸体中的迈勒官员朝着车内喊道,他的面上充满了惶恐、愤怒与仇恨,以及对窗外世界的渴望。
他推开身旁的尸体,快步追了上开,对舟辛易喊道,“季琳!你的身上有季琳的气息,你见过她!”
他此刻的神情早已没有往日那般稳重坚毅,偏执地呐喊着,“季琳是我的妻子,我要找到她,快告诉我她在哪?!”
舟辛易深深记得梦中迈勒官员的强大带给自己的震撼感,他没敢回答迈勒官员的话,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见迈勒官员急切地追了上来。
他甚至试图抓住舟辛易等人的花车,将他们留在不见天日的入息当中。
可迈勒的步伐仍旧慢了一步,往门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已经撒在花车之上,这让迈勒根本无法触碰到花车的本体。
他只能忍着往门带给他的火烧,不顾一切地爬上窗沿。
“停下!不准走!停下来!”
在他被阳光灼烧的那一瞬间,一个死人沾染了生命的味道,周围的尸体顿时反目成仇,朝着迈勒疯狂地撕咬起来!
尸体拼命蚕食着迈勒身上的生机,如同一群饥饿丑陋的蛆虫!
舟辛易等人此刻已经乘坐花车通过往门,眼前被一片透亮的光芒遮盖,迈勒的身影就如曾经的昼问一般被拉远,只听见他愤怒的吼声穿过空气中的迷雾传来。
舟辛易等人走后,迈勒失去了那一抹气息的踪迹。
但他没有放弃,执着地扯掉身上一批又一批的尸体,尽管从往门中透出的阳光将他灼烧得白骨外露,也依然没有停下爬行的动作。
最终他拖着一串被烧成飞灰的尸体,也进入那片刺眼的光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