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早自小跟外公外婆长大,思想三观和行为习惯都受外公外婆影响比较多。
她特别渴望能拥有像外公外婆那样相濡以沫和相互扶持的感情。
“我外公从不把爱挂在嘴边,但做事都以我外婆为先,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情绪稳定,有商有量,他对外婆的爱全都在日常的生活里。”
黎早一边指着眼前的废墟,一边津津乐道:“外婆喜欢吃桔子,这里原来有两棵桔子树,桔子在树上养熟为止,想吃就摘,可甜了;那边的铁架子还在,原来是一个葡萄架,我小时候还在下面荡秋千;后面有一口水井,夏天把西瓜放进去,绝对比放冰箱的要好吃,冬天洗碗也不会冷,冬暖夏凉;前面是晒谷场,外婆做藕粉、红薯干、笋干、萝卜干、梅干菜等等,都在这里晒;后面是个池塘,夏天都是荷叶荷花,还有小鱼小虾,水不深,我和苏葵经常下去玩。”
这一段,黎早说得开心,陆向宁听得也很稀奇,这是他从没经历过的事。
以前就觉得她的生活能力很强,家务活做得比凌姨还要细致,还会种草养花,学习能力也很强,一样的红烧肉她一学就会,做得还比凌姨更好吃。
很多连凌姨都没经验或没耐心的事情,她都能做好,还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乐此不彼,孜孜不倦。
现在一看,家里那点事算个啥,完全不够她发挥的。
陆向宁越发觉得她就是一座宝藏,而他,只开发了一点皮毛。
“我外公是孤儿,外婆是独生女,亲戚很少,后来长辈们陆续过世,亲戚就更少了。听我外婆说,就我妈成名那几年,家里亲戚一下子变多了,好多远房亲戚见都没见过,可等我妈退圈乃至后来变疯,亲戚们就都不见踪影了。”
关于亲戚,陆向宁是深有体会,“一些趋炎附势的亲戚,有还不如没有。”
“嗯,所以外公外婆都没往心里去,不来往就不来往,也省得去经营。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这话还真是,我们家有事,都是邻居们帮的忙。哪个邻居家有事,我外公也都是主动去帮忙。当年家里房子着火,一楼已经全烧了,我妈在二楼,被浓烟逼到了阳台,是苏爸和其他邻居救下来的。”
黎早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她怕再说下去,会刺激到妈妈。
郑可青忽然去拉黎早的手,“小早,来,过来。”
黎早赶快跑过去,弯腰蹲下来拉住妈妈的手。
郑可青朝她微微笑着,“我们去看看你外婆?”
“?”
“我问了苏卿,你外婆的骨灰盒就放在庙后面的安乐堂里,一直受到佛祖的庇佑。苏卿每年去上坟的时候,也都会准备她的那一份,这些是我们该做的,我们要好好谢谢你干妈。”
黎早点点头,“嗯,那我们现在去?”她抬头询问陆向宁,“你介意吗?”
“当然不。”
大年初一,庙里依然香火鼎盛。
近年来苏西村的生态旅游业发展迅速,许多城里人都到农村来度假过年,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也来感受年味。
比起前面的热闹,后面的安乐堂就显得冷清了。
走进里面,只见一排排的格子间,就像书架一样,每一个小格子里都放着一个骨灰盒。
有的是单间,有的是双人间。
这样的场景,陆向宁是第一次见,这跟他母亲沉睡的花园式的陵园,完全不一样。
不能说恐惧吧,但总是有点儿阴森。
黎早只进来安放过骨灰盒,时隔太久,忘了在哪。
他们寻找了两排,终于找到了。
黎早呼出一口长气,“外婆,原来你在这儿啊,对不起,我太久没来了,一时间忘了您住哪。”
她这一说,郑可青也不紧张了,陆向宁也轻松了许多。
一点都没觉得恐惧,反而觉得内心很平静。
外婆的骨灰盒放在一个双人间里,旁边的空位是留给她外公的。
人生在世,不管活得轰轰烈烈,还是平平淡淡,最终都将在这种盒子里长眠。
骨灰盒有些高,郑可青坐在轮椅上看不到,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将她搀扶起来,让她看到。
骨灰盒上贴着外婆的照片,照片看上去不像遗照,倒像是艺术照,化了妆,穿着旗袍,打扮得像明星。
“妈,我和小早回来了,”郑可青平和地说道,拉拉两人的手,又说,“还带着您的外孙女婿,可帅了。”
黎早一笑。
陆向宁肃穆庄严,丝毫不敢怠慢,“外婆好,我叫陆向宁,您在天有灵一切放心,我会保护好妈和小早的。”
有点拘束,有点紧张,还有那么一点搞笑。
黎早抿着嘴唇偷笑。
郑可青又道:“妈,以后要麻烦您多保佑一个人了。还有啊,您要是方便就给我托个梦,告诉我,爸他现在在哪,或者托个梦告诉爸,让他早点回家,我们都在家里等他。”
黎早带点俏皮地说道:“是啊外婆,我们给您多烧点纸,您在那边疏通一下,来看看我们。”
陆向宁越过郑可青在黎早的腰上戳了一下,“严肃一点。”
“嘻嘻,没事儿,我外婆可幽默了,你看她,漂不漂亮?”
“……”
“那年外婆六十岁,我们在影楼拍的全家福写真,外婆可喜欢这套照片了。”正说着,黎早的眼睛开始泛酸,笑中带泪,“这张照片是外公去影楼要来的,幸好影楼的底片还没删。外公说,外婆走的时候那么痛苦,照片一定要选一张最漂亮的……”
陆向宁听她声音都不对了,连忙摸摸她的后脑勺安抚,“外婆很漂亮,像大明星。”
郑可青没说话,只是擦眼泪。
“那是,我外婆年轻的时候更漂亮,追她的男孩子从家门口排队排到村口。我外公就担心她被别人抢走,拿扁担把所有人都赶跑。”
陆向宁没再阻止她说这些,这是他们一家人相处的方式,可以想见,黎早的童年其实并没有因为缺失了父爱而变得不幸。
相反的,她的童年是很美好的。
而那场火灾,对她来说才是彻底摧毁所有幸福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