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阿雪?”
“啊……嗯?我睡着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唐雪慢慢抬起了头。坐在她面前的不是丽诺尔,不是娅瑟,而是一个有着长长黑发,黑色瞳孔,约莫十二三岁的柔美少女,穿着一身米白和翠绿色的布裙,交驳的领口和荷叶裙边装饰着黑色的水墨龙的纹样,她的长发盘成发髻,用一根玉簪别在脑后,又有带着金叶的钗子辅助固定,很难想象如此复杂的发辫究竟是怎么编起来的,估计得好几个家仆一起上阵,仔细编一整个时辰。她带着一脸温柔的微笑,轻轻的摸了摸唐雪的头。
她叫什么来着?
阿雪看向了马车里随处可见的水墨龙图腾,这是自明一帝国的乾阳家分出来的一个别家,南明家的标志。
对了,她的名字叫南明汐淼,南明家的小姐。
自北末家的家主,明一帝国的前任皇帝承受民怨而薨之后,自诩名正言顺的东丘,西阁,和乾阳家便开始了对皇位的觊觎。明面上,所谓的皇位争夺只是在朝堂里,各家的家臣们唇枪舌剑,然而在暗地里,暗杀,下毒,制造意外等小动作未曾停歇,碧落京的夜幕降临,各家的杀手们便倾巢而出,第二天早上便会多出一具身着华贵的尸体被秘密运出城去。
南明汐淼乃是如今南明家家主的独女,正在这时局动荡之际,为了防止妻女在这场权力的争锋中成为牺牲品,因此以去家族的避暑山庄度假的名义,秘密的将她们和一部分家眷送出了碧落京。
至于唐雪,她和汐淼乃是在武灵庭内共同修行的同僚。碧落京的武灵庭,可是明一帝国皇庭之下的修行宗门,所谓的“武”乃是代表着坚实筋骨的淬体之道,而“灵”便是上应神明的求道之道。能进入武灵庭修行的不是像南明家这样的皇亲国戚,就是像唐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出来的也都是威震一方的将军,或是在皇宫内的承天司谋个一官半职。
当然,武灵庭内传授的只不过是一些十分基础的武艺和符箓,要想让淬体和求道的境界再上一层,就必须去皇都之外的山上自寻宗门,或是像唐雪一样,有家族秘传的功法。即便是这样,各大宗门也热衷于接收自武灵庭内出来的修士们,毕竟皇家的丹药伺候,加上稳固的基石,就算是块没什么天赋的木头,也能被硬雕成天才。
汐淼自然是不知道家里安排她前往避暑山庄是为了躲避碧落京内的权力斗争,毕竟每年的炎炎夏日,去那阴凉的亭台楼阁安歇几周也是理所应当的。
而唐雪就不一样了,唐雪是逃课跑出来的。
作为一个明一皇宫御前侍卫的备选之一,除了在武灵庭进行必要的武艺训练之外,更需要前往御书院学习谋略与佐君之道,毕竟成为御前侍卫就意味着,如果乾阳家成功步入烛龙殿,唐雪将会是明一至高无上的龙皇最贴身的一人,不仅要负责整个碧落京和烛龙殿的安全,更是要替君王分忧。
太书院内的授课实在是太过无聊了,唐雪便找了个借口跑了出来,刚准备去花街找几个地痞流氓狐朋狗友厮混一番打发时间——唐雪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凭着过人的拳脚把花街的流氓们打了个屁滚尿流,成为名副其实的花街老大了——却看到汐淼正从南明宅邸后门,悄咪咪的跳上了精心掩饰过的素白马车。
唐雪便拎着糖葫芦小跳着跑了过去,却遭到了乔装过的侍卫阻拦。南明汐淼则悄咪咪的拉开了一点门帘,让侍卫们不要干扰,邀请唐雪一起去自家的避暑山庄游玩。
“你这么跑出来,你家里人不会生气吗?”汐淼从马车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点心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问着哈欠连天地唐雪道。
“他们又不管我,我去哪里玩都是我自己的事,只是太书院里的那群乐师老头肯定会找我麻烦,反正他们也那我不会怎么样。”唐雪撇了撇嘴说。
“好哦,”汐淼打开匠人精心制作的红木漆器点心盒,里面分成了九宫格,每一个格子里都装着做成花朵形状的精致糕点,“临走之前妈妈给的,让我在路上吃,你也尝尝她的手艺?”
唐雪倒是毫不客气地拿起了一块淡粉色牡丹花样的糕点,往天上一丢用嘴接住,很不淑女的也没嚼两口,便囫囵着吞了下去。
“好吃,话说,伯母没跟着一起来度假吗?”
汐淼只是在旁边手搭着手放在腿上,看着唐雪享用糕点的样子,两只明媚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不愧是能够成为龙皇皇储的家族,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温雅可人。就算外面的天气酷暑难当,涔涔的汗水从她仔细梳妆的鬓角上缓缓流下。
“她要收拾些东西,我就提前过来啦。”
“真好,这鬼天气,就连我都懒得去晨练了,光是在外面走动走动就满身臭汗,我也好想有个避暑山庄。”唐雪再次拈起一片点心,嘴里鼓鼓囊囊的道。
“你要好好在太书院里上课才是,太书院的乐师们都是自朝野之中退下来的有能之人,跟着他们能学到好多在未来有用的知识呢,等你在新皇登基之后,通过演武场的试炼,那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前侍卫啦。”
“天天听那群乐师唠叨就够让我头大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你也要唠叨我,”唐雪挤了挤眼睛,“其实我不想成为家主,或者成为什么御前侍卫,我只是……不想输给别人罢了。”
“好,那我便不唠叨你了,”眼见唐雪似乎想起了什么让她失望的事情,汐淼再次拍了拍唐雪的头,虽然她和唐雪同样的岁数,但是总是若有若无的散发出一丝成熟的慈爱气息,相比之下,唐雪简直是个顽劣的熊孩子,“对了,武灵庭的求道师们教了我祈雨用的符箓哦,你要不要看看?”
“祈雨?”唐雪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九块糕点这一会儿就被她一个人吃了五块,“祈点祈点,我都要热死了。”
汐淼轻哼一声,从袖子中拿出几张画着东西的青蓝色符纸,将盘发上的玉簪抽下,轻轻念动了什么,那青玉制成的发簪变成幽幽的绿色,细小的墨痕在玉簪上出现,墨滴自尖端上缓缓低落。
“召来!”她轻喝一声,那一叠符纸居然轻飘飘的浮在她的面前,她拿着玉簪,用上面流出的墨迹在玉簪上写着什么,“应变无停,缚魅安宁,道不凝景,布雾神行……”
按理来说,身为乾阳家拱卫家族的唐家应该和南明家的大小姐全无瓜葛,甚至双方应该为敌人才是。
但是大大咧咧的淬体修士唐雪,却和这位温文尔雅的皇储家求道大小姐产生了一段非比寻常的友谊。
这二位的认识却是个十足的巧合,那日唐雪一如既往的自太书院的墙头矫健跃出,准备去城里找些乐子的时候,却踩到了某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那东西发出了哎哟的娇哼。唐雪向身下看去,只看到一位少女在泪眼汪汪的看着她,地面上是散落满地的竹卷。
“喏,这个给你,”唐雪别过头去,把一根糖葫芦递给刚刚认识的少女,“踩疼了你,就当是给你赔礼道歉了。”
“谢谢你喔,”她开心的接过了糖葫芦,“我原谅你了,我叫汐淼,南明汐淼,你呢?”
“唐雪。”
唐雪脑筋一转,姓南明的人在明一帝国可是屈指可数。
“你不会是……住在皇城里吧。”
“是喔,我上次离开皇城还是在五六年之前,我都没什么印象了,”汐淼吃了一口糖葫芦道,“好酸,和宫廷里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呢,我得赶紧回去了,要是父上大人知道我离开皇城可就不好了。”
“喔,”唐雪甩了甩短发,“我是唐家的人,你家那老头子要是知道你和乾阳家的人在一起,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那我保密就好了!你也要保密哦!”汐淼跑向城门,回过头来对唐雪喊道,“明天武灵庭见!阿雪!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唐雪望着汐淼的背影,挥了挥手道,那一天她没有去花街找那群混混打闹,而是老老实实的回了家,连唐霁都投来了疑问的目光。
天空中一声炸雷给唐雪吓了一激灵,外面的天色迅速变暗,巨大的雨点瞬间倾盆而降,劈里啪啦的砸在马车的顶棚上。
“这是你祈的雨?!”
“……不是啊,我祈雨的符箓还没画完呢,”汐淼面前漂浮的符纸散了一地,被溅入马车的硕大雨点迅速打湿,“我的祈雨最多只能祈毛毛雨,这……不是我能做到的。”
周围的炎热还没被驱散,落下的雨点和高温的地面碰撞在一起,蒸腾的高温笼罩在马车之内,唐雪瞬间感觉身上黏黏糊糊的。虽然她没上过真正的战场,但是在这雨中她听到了一丝肃杀的味道,她浑身的肌肉正在颤抖,一份巨大的恐惧感自心底迅速的向全身蔓延,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有什么危险的事要发生了,只是她不知道。
“阿雪,你没事吧?”眼见在蒸腾的雨水下阿雪头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汐淼从桌上提起一张手帕,刚准备给唐雪擦去。
就在她手伸在半空中时,一阵破空声响起,撕裂了庞然天降的雨幕,一根如成年人般巨大的弩箭自自马车的一侧穿过,轰入马车之内,瞬间将汐淼那拿着手帕的手齐齐撕裂,鲜红色的温热血液裹着细碎的骨茬喷溅在整个马车的车厢之内。
阿雪猛然睁开了眼睛,面前一片黑暗,弥漫着难以名状的熟悉臭味。
在她脱力睡过去的时候,娅瑟把她从泥地里搬了起来安置在了一片坠落下来的废墟之中,还给她盖上了自己的外套。
“你也会被梦惊醒吗?我在你情绪里没有看到关于恐惧的谱线。”娅瑟屈腿坐在在她的左手边,黑暗之中的龙瞳灼灼发亮。丽诺尔浑身裹满了纱布和绷带,在娅瑟的怀中轻咳着同样进入了梦乡。
“少管闲事了,不要看我的梦,你这小龙。”唐雪抓起满是污泥的酒壶,给自己猛灌了一口。
“恢复的怎么样了?她和忧愁公主做了一场交易,烙印在修复她的身体,等她醒来第一句话肯定就是:‘我们必须马上出发。’。”娅瑟摸着小丽脏兮兮的白金色长发道。
“我睡过去多久了。”
“二十六个小时,按照你们明一人的话来说,十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