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年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这么讲或许并不恰当。
他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应对之策。
从头到尾,他都是被动地承受这一切,小时的折磨事件,空冥谷追杀,到现在的天命归属。
世间讲究公平与公道,可这些都与他无关,无论是怎样的活法,都没有他选择的权利。
所以啊,他妥协了。
敌人动辄就是整个地球,他只不过是一个开蕴境的小修士,连打吕千才都得费上一番精力,更别提是各方势力主,那些育韵、极我境的强者,他能怎么办?所有人都要杀他,天命花成熟之时,便是他丧命之日。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这都是既定的现实,现实是残酷的。
所以他要求情,他想活下去,他要跪下求情,以那份算不得真情实意的十八年爷孙之情,去求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敌人的江年。
扑通。
姜年跪在江年面前,后者没有阻止,一脸淡漠。
“我想活下去,求您了,我妥协了,我不想死。”姜年近乎哀求道。
江年无动于衷。
姜年俯首,深深一拜,凄然说道:“我已经看清了现实,现实就是我逃不了,我为我刚才的冒犯郑重向您道歉,我幼稚,我无能,可看在那段爷孙之情份上,我恳求您放过我,天命什么的您尽可拿去,我只想活下来,我真的不想死。”
现在的姜年,哪还有一个少年应该有的朝气与活力?一个肯在敌人面前跪下的人,他到底要承受多么巨大的耻辱才能做到?
其实很多事情不用戳穿,他也明白。
姜年刚才躺在地上可不是单纯地听着江年诉说,他还在回想这些天来在他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寻找其中的联系。
当知道江年这条引线之后,所有的联系也就不言而喻了。
事情可以追溯到一星期之前,十二月二十二日那天,就是他被王台从医院抓走的时候。
王台要抓他去研究圣苗功法,半路却被周一丛拦截,而王台只不过是一名无漏境修士,何德何能引得动极我境的周一丛亲自降临?不仅如此,姜年刚刚从江年那里获得一份天人之力,居然恰好就在周一丛出现的时候用掉了。
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微妙而又明显,江年必然是知道周一丛会来拦截王台,所以给了他一份天人之力保命,击退周一丛的同时,也让对方派遣出门下弟子对他进行追杀。
之后就引发了与卢开河与冯齐巷内一战之事。
好巧不巧,当他即将落败之际,来自宏林寺的方丈大师及时出现,镇压了冯齐,让他有机会可以把冯齐击杀,之后,他的境界得到了巩固,向开启灵蕴迈出了一大步,而在此之前,他与方丈大师没有任何接触,对方却能及时赶到,还传了他几幅画面与那玉符,从方丈大师的行为举止来看,这后面必然有江年的从中引导。
而且与卢开河、冯齐一战时,对方并不清楚自己就是圣苗,但王台却正好清楚,且无比准确地找上了他,若是说王台因为境界修为都比冯齐他们要强而地位显赫,从而得知他的身份的话,便显得漏洞百出。
因为王台可不是听命行事,他是为了自己,为了能研究圣苗才出动的,这从他与周一丛寥寥无几的对话就可以推演出来,如此就能说明,在那之前,知道他圣苗身份的人必定少之又少,而江年十八年来与他相伴,难道就不是间接地告诉全天下,那唯一的人间种就是他?
还有更多。
姜年越往下想,就越清楚自己到底被卷进了一场怎样的风波。
他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地球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身负天命,却无福消受。
“如果可以活下去,天命什么的,即使是我的修为,你们都可以拿去,只求你们,放过我。”姜年趴在地上,沉声道。
看着面前像是失去了精气神的姜年,江年问了一句:“你不是一向都很看重尊严的么,怎么现在肯拉下脸来求我?你还不清楚我对你而言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我知道。”姜年苦涩开口,“你是我的敌人,仇敌,我本不该向自己的仇敌求饶,我知道这样做很难看,可是,我还年轻,面子、尊严……不值钱。”
我还年轻,面子、尊严,不值钱。
这句话,姜年是有多绝望才能说得出口?这还是他会说出来的话吗?
连江年都有些愕然了。
他可清楚姜年是个怎么样的人。虽年仅十八,却已经把自己当作是真正的男人,他对尊严的维护一点都不差。
为了活命,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违背自己信念的话。
不过细想的话,倒也理所当然。
为什么不呢?他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未曾出过社会,未曾体会过残酷的生活,在死亡面前,又有谁能够真的无动于衷呢?那些所谓为了尊严就不依不挠的人,说好听是宁死不屈,说难听那就是世界上最蠢的蠢货,命都没了还想着守着那份颜面,有什么用?敌人可不会因为你逞英雄就会大发善心地放过你。懂得维护尊严必然是好事,但那也得看场合。
面对远超自己,明知道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姜年有什么理由不求饶,有什么理由不跪呢?
或许是真的看在那份感情,或许是可怜姜年,江年终于松了口,“我可以让你活下来。”
结果姜年还没来得及违背意愿去说出感谢,便被江年的下一句话给镇住了。
“那你的父母呢?”
一句话犹如天雷滚滚,姜年哑口无言。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一起活吗?”那模样,像极了街边饿极了的乞丐,在向活路的富豪乞求食物。
“你觉得真有这两全其美的好事么?”江年毫不客气地击穿了姜年内心的幻想。
“只能活一个吗?”姜年说这话时,声音有些许颤抖。
“你,还是你的父母,你选一个。”江年此时就像是行走在人间的恶魔,姜年则是被恶魔捉弄的凡人,要么姜年死,要么他的父母死,两个选择,哪一个都触及姜年的灵魂。
什么叫人生的分岔路口?这就是了。
姜年很幸运,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走到了这里,只是他比其他人的要更加残酷,别人付出的可能是金钱,地位,而他付出的,却是生命。
姜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江年不急,他愿意等。
他也想看一看,在洞悉了现实的残忍与无奈之后的姜年,是会选择自己,还是选择家人。
前者是活下来了,但以姜年的个性很有可能悔恨一辈子,如果选择后者的话,那姜年这辈子就算是彻底结束了,一个正处于黄金时期的少年的生命就此终结,舍得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江年在等了一个时辰之后便闭目凝神了起来,姜年还在他面前跪伏着,一动不动。
一天、两天、三天……
在这里,时间似乎只是一个概念,周围依旧纯白,没有一点改变,姜年和江年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江年暂且不说,有时会睁开眼凝视姜年,若不是注意到姜年身躯因呼吸而微微起伏,都要以为他就此安息了。
期间,江年还说过几句话,都像是利剑般狠狠地插进姜年的心中。
“你死了,你父母也活不下去,你应该知道,他们有多爱你。”
“你死了,胡艺澄怎么办?你俩一直互有好感,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真的挺想作为长辈,去参加你们俩的婚礼的。”
“你父母死了的话,你接下来怎么活?一辈子都生活在愧疚的阴影下吗?”
“你父母还很健康,继续活个几十年不是问题,你忍心让生你养你的他们这么早早的死去吗?”
诸如此类,两方皆有,倒也公平。
姜年的心早已遍体鳞伤。
当第四天到来,江年首次这般问起:“考虑好了没?”
一直沉默的姜年终于开了口。
嗓音却沙哑得吓人,如同从地狱中爬起来的恶鬼,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只有两个字,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选我。”
说完这两个字,姜年竟吐出了一口鲜血。
纯白的地面被溅上了淋漓的鲜血,显得异常触目惊心,这片纯洁得没有半点污垢的世界终究还是难逃一劫,光鲜亮丽的背后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决定好了吗?”
“嗯。”姜年重重点头。
他能有这个决定,即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这便是现实啊,残酷得令所有人望而生畏,却又强迫得每个人都要走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姜年好受点,还是单纯想道出事实,江年平静地说道:“其实你们一家三口一开始都只有为世界贡献己身这一条路可以走,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天命涉猎重大,不能有半点差池,按道理来说,你们的死是必然的。”
姜年没有说话,静静聆听。
“可我毕竟是你爷爷,虽然并非亲生,且时间短暂,但无论你信不信,我都为此付出过真心实意,如果不是必然,我甚至愿意陪你们一家走到最后。”说到这里,江年自顾自的笑了笑,眼里透出柔和的光芒。
但在下一刻,他就收回了这种情绪,重新变得冷漠,说道:“我的确有办法能让你活下去,但那仅限于你,由于要凝练出血身,你父母必须成为祭品,这无法逃避,我说给你选择,只是想看看你最终会做出怎么样的决定罢了,而你的结果,正好选中了那条正确的路。”
听完这番话的姜年再次吐出一口鲜血,随即嚎啕大哭起来,泪水与血液混杂在一起,将他的脸糊得狼狈不堪。
江年视若无睹,继续说道:“接下来,我将告诉你,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