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医家之言

君明安站起来,一甩袖袍,背对着羊未大笑道:“可笑!唯宽容大度,无论尔等是何国子民,凡认东民,唯皆以本朝子民平等待之!然而消除恩仇说来轻巧,若是他们能够放下对唯的仇恨,唯之东朝哪还有如此纷争?”

东朝建立不过一年,六国旧地动静不断,六国旧贵族一直在图谋复辟。

为此,他已经与丞相制定了一系列计划,如为了防止割据的再现,他把六国富豪和强宗十二万户迁到真武,另一部分使他们脱离乡土,以便监视;把缴获的和没收的武器加以销毁……尽可能消灭这些六国贵族依以割据的手段!

既然这群人不愿归顺东朝,那么他只能如羊未所言,来“治未病”了!

谈到这里,君明安不愿再与羊未继续交流,对方说到底还是太过年轻,虽学识颇多有些才智,可遇到实际问题就不知该如何解决。

况且,医家思想太过仁慈,拯救苍生是理想远大,可也太过空洞,不适合当下东朝。

但羊未不太甘心,自己第一次向外人阐述学派理念就以失败告终,还是在这位皇帝面前。

“世间纷争不止,必有‘病人’作乱,儒者歪曲诸家经义、以巧伪之说迷惑世人;墨者倔傲,顽固不知通变;法家兴功惧暴,鼓励战功,致使战乱不止;纵横游说各国诸侯,以权谋策略及言谈辩论之技巧玩弄天下;杂家无极不用,奇货可居,无利不可往;兵家诉诸武力,指导战争,使得战事源源不断!”

“诸子百家皆有‘病人’,何况世人?因此医家才要医治这些‘病人’,倘若世间‘病人’皆被医治,可否消除纷争、恩仇?”

羊未此番颇具激进地言辞令君明安离开的脚步一顿,他不知道该说对方狂妄还是无知,竟然点评是余下诸子百家才使天下难免与纷争!

是啊,连有学识、有修养的诸子中都有病人,这世道能不乱吗?

但……君明安理解她想要表达的意思,这使他有些来兴趣了。

另一旁的申长没想到羊未会如此狂妄,说儒家也就罢了,毕竟陛下不喜儒家,但后续的法家、杂家、兵家可都是支持东朝重要学派!要知道当今丞相便是法家领袖,杂家领袖曾在陛下初登王位摄政多年,兵家领袖更是为大东打下无数胜仗!

最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对方竟然当着他的面,说纵横是靠着权谋和话术来玩弄天下的祸首……

羊未见君明安只是稍一停顿,并没有回心转意的念头,狠下心来一咬牙,目视着君明安渐远的黑龙袍背影,高声说道:“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嘶——”

帐篷内无论是暗卫还是侍从,哪怕是申长,一个个都是倒抽冷气,骇然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羊未。

“这丫头疯了么?”所有人齐齐在心中惊呼道。

她可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吗?!

这丫头,不怕死吗?

听到这句话的君明安终于停下了脚步,旋即缓缓转过身来,用惊疑和严厉的目光盯着羊未,似是重新审视这个胆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的少女。

“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这句话正是发生在扁鹊与蔡桓公之间的事情,蔡桓公讳疾忌医,最后病入骨髓、体痛致死的寓言故事。意在告诫世人特别是为政者,应该勇于正视现实,直面个人灾难、社会危机,及早采取救治措施。

羊未此时当这君明安的面说这句话,有两种含义,一种可能是羊未真的看出了君明安的确害病。而第二种……则是在说君明安顽固愚蠢,不愿正视事实!

如此不敬,倘若换做其他君王,恐怕这会儿多半气怒让她滚了,要是换作嗜杀之君更可能拉下去砍了!

但君明安作为一统天下,自认皇帝的他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因此而大怒。

若是他真的因此被羊未这句话而激怒,那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出他气量狭小,容不得半点沙子的非言。

他向来不会小觑六国余孽捣鼓舆论的手段!

他只是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背着手直视着羊未,平静的眼眸却给人无比的威压,他是此世间最尊贵的男人,一言便能定人生死!

而羊未则毫不畏惧地回视君明安,没有丝毫退缩。

羊未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不惜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这么做,但是她觉得自己有不得不这么说的理由,只是自己没有找到。

别看羊未此刻竭尽全力试图摆出风轻云淡的表情,明明身子有些颤抖,还要想勾起那一丝淡淡笑容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天知道她在这位皇帝闭口不言的审视下,让她承受了多少大的心理压力!

她身子在脑袋一热喊出那句话时,就已经准备好追上父亲,父女俩一起进入地府的打算了。

近十几息毫无动静,终于在羊未心理压力濒临极限的时候,君明安终于开口。

“唯有何疾?”

不管怎样,他不可能学蔡桓公那样,来一句“寡人无疾”,不然他就是和对方毫无区别。

羊未松了口气,这位皇帝既然这样问了,那么这个天还能聊得下去。

“陛下无疾,然东朝有疾。陛下乃是东朝君王,东朝病难不可谓陛下病?”

君明安轻笑道:“汝自出生起便生长在这偏远地方,尚未走遍世界,未见识我东朝壮阔山河,未领略天下英豪,就敢称东朝已病?”

羊未平静地答道:“老子曾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吾虽年幼走过之地不过村落几里,可庖厨之事,竟能与治国相提并论?由此可见,有些道理是可以通用的,吾亦能从中窥见一二。”

君明安点了点头:“不错,汝且继续道来。”

“吾斗胆敢问,陛下此番率军所图何处?”

“大胆!”

羊未话音刚落,申长大喝一声,双眼死死地盯着羊未,大声质问道:“此乃军事机密,汝问这些究竟做何居心?!”

“我,不……”羊未想要解释。

“退下!”君明安轻轻摆了摆手。

“陛下……”申长听到君明安的话,张口欲劝。

“退下!”

“喏!”

君明安看向羊未,淡淡道:“唯可以告诉汝我军所图何处,但听了这些,汝的去往可就由不得汝了。”

他率军是为攻打百越之地,此乃军事机密!若是传了出去,可不只是显露军事机密这一条大罪,还有将他的行踪泄露的大罪!

皇帝出行,如果事先没有诏告天下,那么都将是这个国家最大的秘密!任何人泄漏皇帝的行踪,都将会是抄家灭族之罪,无一例外!

他不说当皇帝这一年,光说他只是一国诸侯王时,不知有多少刺客前来刺杀他!最凶险一次的那次便是——图穷匕见!

所以其实当羊未见到君明安时,她就已经是身不由己,只能跟随军队前行,现在听了军事机密,那她估计在这场仗打完之前都别想脱离君明安的视线。

“请陛下告知。”羊未明白这些,但依旧没有退却。

君明安说道:“唯欲统一百越之地!”

早在灭六国以前,他就已经把百越之地作为统一的目标,在他书房悬挂的东朝国土地图上,早已将百越之地被纳入东朝版图,并设立三郡,拓展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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