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命录 (.)”!
太子殿下下了早朝,一反常态的没有和诸位大臣驻足闲聊,讨论些国家大事,礼貌的让开了所有走到近前的人,急匆匆往自己的东宫赶去。
有大臣不禁诧异太子究竟为何行色匆匆,立刻就有知情人上前来禀告道:“太子殿下昨夜又和那位彻夜长谈了,如此匆忙回去,怕不是已经困乏难当,恐在人前失礼了。”
大臣面色冷峻,略带怒气的说道:“山野之人,太子何必如此看中?要是被人阴谋算计把持朝政,岂不是误了我登楼国万古基业?!”
旁边马上有人劝道:“老大人息怒,别伤了身子。太子和那位虽然交近,但是鲜少讨论国家大事,大多时候都是吟诗答对,观画赏物罢了。”
老大人微微转头,气哼哼的问道:“你也有幸落座了?”
那人听出了老大人的申饬之意,赶忙抱拳口称“不敢”,想要借机讨好却碰了一鼻子的灰,悻悻的退了回去。
老大人看着太子急匆匆的背影,想要开口却又犹豫,最后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蹒跚离开了。
太子形色匆匆,即是为了尽快知道事情结果如何,也是为了尽早回去,给可能还未回来的循先生打好掩护,甚至已经做好了自己独坐书房,自言自语的准备。
今日的早朝无事可议,父皇只是说了一些日常敦促百官的话就散朝了,甚至连朝会后的内阁议事也免了,故此现在还未到卯时。时间如此之短,循先生有可能已经得手了吗?
太子登文楼满心焦急的赶回东宫,推开书房的大门,循先生已经坐在里面,悠然的端着茶杯吹着上面的浮沫,见到登文楼进来,将放下茶杯就要起身相迎。
“循先生无须多礼。”登文楼一边说话,一边亲手关上了书房的大门,转回身压低了声音问道,“循先生在北宫之中可有所得?”
循先生点头道:“托太子洪福,一路上有惊无险,平平安安的进了北宫,也见到了里面的秘密。北宫虽然封宫许久,但是里面却囚禁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样貌丑陋,披头散发恍若恶鬼,被关在北宫的大殿之中,殿内竖四根铜柱,柱上挂着四面铜镜,却不是什么厌胜镇压之法,好像只是为了让女人映照自己的面目。”
“那女人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过,被一根手臂粗细的寒星铁锁链锁住,据我观察,那女人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居然会用寒星铁来捆缚,实在奇怪。”
登文楼兴奋的问道:“既然如此,循先生有没有问出来那女人是谁,可就是登云阙的生身母亲?”
循先生轻轻摇头道:“那女人状若封魔一般,一见我就要往我身上撕扯,虽然伤不到我,但是看她神智癫狂,不管我问什么,她都不曾开口回答。”
思来想去,循先生决定还是隐瞒下艳娘说的话,但是却将其余的一切都和盘托出,这样一来,自己能对太子登文楼有个交待,也不会将最关键的秘密抖搂出去。
深宫之中关着一个女人,这对于皇家来说算什么大事?即便是消息确凿,又有谁敢带人闯进北宫去论证,这不是生撕国主登桓的逆鳞吗?
虽然说出这个秘密能对登云阙造成莫大的危害,还能方便自己趁乱取事救走柴真金,但是一想到北宫之中艳娘那凄惨而真切的眼神,循先生就始终张不开这个口。
此举虽然能够重创登云阙,但同样也会违背自己的本心,念头不通思虑不达,对于心境的影响,未必会比登云阙来的小多少。
听到循先生没有得到最关键的消息,太子登文楼瞬间变得意兴阑珊,悻悻的说道:“循先生乃是修道高人,莫非还没有些手段能够制得住一个凡人,让她自觉吐露心声的吗?”
于太子而言,不能确凿证明那女人的身份就是登云阙的母亲,那么这一趟行程就是无功而返,即便是揭露出去,也不能将登云阙直接咬死,反倒会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也难怪他会不喜了。
登文楼语气中的怪罪之意,循先生如何能听不出来,他呷了一口茶,笑吟吟的说道:“太子殿下如此通明,必然知道进了北宫境内,尚且还需要穿越三层宫闱,绕开七队巡逻,才能正真进入北宫正庭。”
“一个凡俗女子,已经如此兴师动众的看守,还要耗费一处宫殿专门来囚禁她,那么在她的心神之上加上一些小小的禁制,不管是保护还是警示,都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登文楼说的没错,以循先生而今的境界,控制一个凡人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举手之劳,而且循先生也确实是靠着这一手,让小丘随便找了个借口叫开了北宫的门,自己才能出来的。
但是他的托辞也确实没有半点问题,一个凡俗女子被层层困顿,已经花费了无数心力,再加一个心神禁制又有何难。而循先生贸然出手,很可能就会触动警示,就算他有本事逃出深宫,以后也再无半点可为之事了。
登文楼听到这话,面色瞬间柔和了起来,抱拳拱手诚挚的说道:“先生勿怪,是我思虑不周了,先生肯为我独闯深宫,文楼却还不顾念先生安危,实在惭愧。”
循先生恭谨还礼道:“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客气,闻循既然身处太子麾下,本就应该一切以殿下为念,这一次未能得竟全功,是我办事不力。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能先退出来,待我找到万全的办法,就再去北宫一次,让那女人开口。”
登文楼连连点头,眉开眼笑的说道:“如此,那就有劳循先生费心了。循先生劳累了一夜,我这便差人送循先生回去休息。”
循先生起身拜别,开口道:“不用了,太子殿下也熬了许久,闻循就不打扰了,殿下也赶紧休息吧。”
太子又继续客套了几句,将循先生送出了书房,见他走了之后,这才返身回来,静坐在椅子上,面沉似水,若有所思。
老太监又不知从何处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也不开口说话,就静静地侧立在登文楼的身边。良久之后,登文楼才开口道:“公公,看来这循先生真如你所说那般,可用需慎用,可信不全信。”
老太监低声道:“殿下是因为他未曾拿到绝对的证据而心怀芥蒂了?”
太子沉默不言,老太监则接着说道:“殿下,值此一事,未必能见一个人,这循先生从开始就是一个好利之徒,不肯轻易涉险,反倒才应该是他的风格才对。”
登文楼疑惑道:“莫非是我错怪了他?”
老太监摇头道:“殿下不肯轻信此人怎么会是错呢,他来路不明,这一次爽利的应了这件事,其实也是在和殿下相互试探。不管他是真的没有拿到证据,还是拿到了证据不肯随便交出,其实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登文楼沉吟道:“本宫也知道他也没有全心归顺,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拿到切实证据,不知此事,本宫心里着实焦噪慌乱。”
老太监笑道:“殿下不用心焦,其实收拢任何人的人心都是一样的法子,殿下以往怎么做,而今还怎么做就是了。无非是这循先生境界高深一些,思虑精明一些,殿下需要花费的心里更多一些罢了。”
“至于那证据,他不是说过一阵子还要再去吗,殿下届时再问就是了,若是不行,就让他再三打探,总有他松口的时候。许利于人,徐徐图之,只要收拢了他的心,就什么都在殿下的掌控之中了。”
登文楼突然笑道:“有公公在此,才是本宫的指路明灯,远胜循先生数倍矣!”
循先生一番打探没有结果,太子不仅不怪罪,还假托韩新符之名,赐下了不少的天材地宝,珍惜材料,循先生也丝毫不加推辞,一切都照单全收。
二人都心知肚明,这是等着循先生二度进入北宫,从那女人身上取来决定性的证据,这些赏赐,其实就是无形的催促。只是还不等循先生准备二度动身,启登城中,又出来了一件大事。
四皇子身边的闻先生要从对峙城中回来了。
只是他一个人回来自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闻先生此次设计生擒了楚黎国一个很重要的人,可能会改变两国边境交战的局势,这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了。
被擒之人,乃是阵前一剑大败四殿下两位高徒,镇守楚城五年有余的楚黎国第十七皇子,楚致。
楚致,师从道门三宗之一,门下弟子个个皆是剑修的上清宗,乃是五代弟子之中额佼佼者,道号,青致。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启登城都兴奋不已,登楼国和楚黎国交战多年,双方各自损兵折将无数,阵前从来只有战死的将军,未见生擒的统领。
更何况还是一国之皇子,此等荣耀,几乎相当于将整个楚黎国的颜面摆在了启登城的四面城门前,任由进出之人肆意践踏,连带一应牛马驮兽,猫猫狗狗,蟑螂耗子。
到了启登城,这位皇子免不得要被无数人观瞻羞辱一番,要是楚黎国不肯将他赎回,说不定就会有人将他买回去做一奴仆,不管花费几何,那都是天大的面子啊。
若是楚黎国肯将他赎回去那就更好了,只要一提此事,割让城池就是定局,最低最低,也得将楚黎国雄踞多年,重为南面门户的对峙城,楚城割让出来。
只要楚城一破,楚黎国的南面国门就算是被叩开了,到时候不管是继续挥军北上攻占杀伐,还是两国议和安居,登楼国都占了绝对的主权,说话声音都要大上很多很多。
如此功劳,又是四殿下手下的人立下来的!
一时间,登云阙的威望在启登城又掀起了一波新的浪潮,直将“启登三杰”这近半年的风头全部压了下去。御书房书案的垒砌的奏章之中,也再度出现了诸多“立贤”的谏言。
这一日早朝之上,竟然有人在金殿之上宣扬四皇子的文治武功,虽然只是单纯的盛赞,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但是内里的滋味儿,就连殿前金甲武士都能品咂出来。
下朝之后,太子满面铁青,直接拂开了身边想要说话的诸多大臣,气冲冲的赶回了自己东宫,未过半个时辰,循先生便应诏从东景门直入,到了东宫之中。
见面之时,登文楼面上的怒气依旧未消,看到循先生到此,直接就开口骂道:“这群乱臣贼子,当真就要如此枉顾祖宗礼法吗?!”
“乱臣贼子”,登文楼已经愤怒到语无伦次,悖言乱辞了。
循先生挥袖布下阵法,将登文楼的话全都拢在了屋中,一丝都没有传出去,而后才轻声说道:“殿下身为太子,还请小心言辞,要是给有心人听了去,又是一场祸从口出。”
登文楼这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自己身为太子,尚有父皇当头,居然说父皇的臣下是“乱臣贼子”,要是给人听了去,那就真的是一场祸端了。
登文楼端起茶杯,一口饮尽里面的茶水,连茶叶也灌进嘴里嚼的粉碎,犹然不解恨的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长长的叹气道:“我就真的这么比不上四弟吗?”
茶杯砸在了地上并没有粉碎,而是轻巧弹起落在了循先生的手里,循先生将茶杯轻轻放下,笑着说道:“殿下息怒,这一套润龙养神杯可是世间绝品,摔坏一只残破不全,都是一件憾事啊。”
登文楼微微摇头道:“不由得我不生气啊,你知道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个粗鲁武将,也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酸腐文人,捉刀代笔写了几篇颂赞四弟的诗,竟然在金殿之上就念了起来!”
“那诗酸臭难闻,满纸的歌功颂德,这不是在当殿打我的脸吗?!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写的这些诗,这一辈子都休想科举入仕!”
循先生笑道:“那些诗也不全是酸文,其中有一句‘立马千军前,一将定江山’,写的就挺不错,浑厚有力,文笔不浅。”
登文楼无奈苦笑道:“先生啊,我已经疲敝不堪了,你就不要再和我打趣了,赶紧想个办法帮我挽回些颓势吧。再这样下去,朝堂之上风气一面倒,我就真的要被贬谪下来了!”
循先生不以为然,笑着说道:“殿下,朝堂之上那般鼓吹,于你于四皇子,都是利害兼有,而且殿下的利,可比四皇子的利大的多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登文楼叹气道:“确实如此,虽然今日殿上父皇的面色也十分不好,但是却架不住整个启登城的鼓吹啊。到时候那闻先生押解着楚致一回来,父皇就算再不喜,也不可能漠视了如此功劳。”
顿了一下,登文楼看着循先生,略带试探的问道:“闻先生可还记得,初次见面之时与我说过什么吗?”
登文楼这半年时间,一直称的都是“循先生”,而今突然改口“闻先生”,就是为了提醒循先生一件旧事,二人初次见面之时,循先生就曾经说过,“启登城只有一个闻先生”。
循先生笑道:“殿下,我自己当面夸下的海口,怎么敢随便忘记,而今倒也正是合适机会,那就劳烦殿下帮我查一查,闻先生带着楚致,会从哪一条路回来启登城吧。”
登云阙从对峙城回来的时候,只带了柴真金和宋庭玉两个徒弟,闻先生留在了对峙城一直没有回来,循先生当时虽然说过豪言,但是见不到人又能如何,总不能追杀到对峙城去吧?
登文楼面上终于泛起一丝笑意,点头应道:“这事情简单,闻先生为了邀功,一路上大张旗鼓的返回,所行路线不难把握。只是先生此去,可不能只做那一件事情啊。”
言外之意,只是杀了闻先生,根本解决不了登文楼的燃眉之急。
循先生笑道:“殿下请放心,那份天大的功劳,四殿下一样也看不到,我会让他悄无声息的‘离开’,谁也找不到的。”
登文楼闻言大喜,但是旋即又愁眉苦脸的说道:“还有一个难处,先生此时离开启登城,闻先生一死,第一个被怀疑的就会是先生,这又该如何解决?即便是说先生闭关,也恐难掩悠悠之口。”
循先生笑道:“这有何难。”
说话之间,伸出右手抓住自己的左肩一扯,顺势就带出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循先生”,并排站在一起,对这登文楼淡然而笑。
“分光化影,仙人之术!”登文楼失声惊呼,而后拱手作揖道,“先生原来已经是神仙中人,还肯屈于文楼麾下,实在惭愧。”
循先生笑道:“太子不必过谦,我也不过是一个寻名逐利的俗人罢了,能帮太子成就大业,该是我的荣幸才是。就由我留在启登城中,再有劣徒一并在此,任谁都不能怀疑到殿下头上。”
另一个循先生接着开口道:“就由我前去堵截,将之前自己夸下的海口做成实事,免叫殿下担忧。”
登文楼满面欢喜,连连点头道:“好,好!那闻先生不过是元婴境界,先生出马必然是手到擒来,我心安矣!只是我还有一事想问,二位先生,究竟那一个才是真的?”
两个循先生相视一笑,伸手指着对方说道:“我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