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高体壮的识种微扬起头,鼻尖耸动,深深嗅了一口,他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属于人类血肉的甜腻味道。
它的宿主名叫李晓东,在极速融入进这个世界的它看来,过于朴实无华了些,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物种,总该有个威武霸气的名字。
于是他为自己起了个好听的名字,九幽鬼王。
漆黑瞳孔倒映出前方一点隐约的灯光,九幽鬼王邪魅一笑,若是能将那日装腔作势的归藏小儿吞入腹中,他将成为现世最强大的识种,率先进入到育子阶段。
一种将要掌控雷电的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身形微晃,九幽鬼王正要幻化成烟,突然耳尖一动,敏锐地捕捉到溪前草丛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
有人?
粗粝的舌头不受控地滑出来,脑海中不断闪过拆解人类肢体的血腥画面,九幽鬼王改变了脚尖的方向。
先来点开胃小菜。
“有人在吗?”
轻柔婉转的女声响起,九幽鬼王狞笑着向草丛走去,从喉咙冒出的声音却娇弱极了。
“这里好可怕啊...有人在吗?可以送我回酒店嘛?”
草丛中窸窣的声音愈发响亮了,都能想象出那人是如何像受惊的小兽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样子。
“你在哪里呀?”九幽鬼王难以抑制地喘息起来,血脉中对人类的渴望作祟,使他心跳加速兴奋得有些手抖,拨开草丛,他用那令人面红耳赤的气音说,“找到你了。”
草叶向两旁分去,映入眼帘的不是满面惊恐的人类,而是一柄又长又亮的古刀。
九幽鬼王呆滞了一瞬,老银币是你么?
归藏古刀斜刺而出来势汹汹,墨雾笼住如月般雪亮的刀身,符纹融融似要活过来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悠远意蕴。
九幽鬼王暗道不好,灵魂深处对归藏刀的惧怕令他极速后退,还未等他站定身形,就见草丛中冲出一个纤瘦的身影。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在月光下也不显眼,速度很快,甚至只能看到一道拖在身后的刀光。
九幽鬼王迟疑了,昨日被吓跑后他仔细琢磨了下当时的情况,实在是不明白归藏刀主气息如此强大,为何放过他。
必然是外强中干装腔作势,可眼下看着那一往无前的架势,心里又难免打起了鼓。
“妈的,跑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试探下此人的深浅,”这样想着,喜欢说脏话的九幽鬼王不退反进,周身阴气浩荡翻涌不息。
本想着以奇招砍这家伙一刀的林春池骤然停下身形,心中倒也没有多少遗憾,识种若是心智低下会被骗第二次那就不是识种了。
思绪间,男人悍猛的身影倏地来到林春池面前,双瞳怒睁,紧握的拳头包裹在浓郁黑雾中狠狠砸下。
林春池体内阴动开始快速周转,脚下一点,乃是浮在离地面一厘米的地方,右肩下沉瘦窕的身形灵活地躲避开。
长刀抵在身前,化解了不少冰冷的阴气,但依然感觉被那拳风擦过的地方传来阵阵钝痛。
林春池不做停顿,长刀换手在腕间挽过半个刀花,素白的手指极为熟练地掌控住长刀的惯性,从男人的肘下寻到破绽。
鸦黑火焰宛若沿着浇在刀身上的汽油般,迅猛地蹿至刀尖,让男人身形一顿,挥出的一拳不得已强制卸力,翻转身体以小臂挡住了这一刀。
‘扑哧——’
刀锋入肉,却不似当初刺进画中鬼舌头那般顺滑,只堪堪刺破男人泛起青白的皮肤。
但归藏刀的灼热还是给男人带来了恐惧,他身形一虚向后退去,小臂上的伤口焦黑,且无论填补多少阴气都难以治愈。
不同于那个疯女人的残刀,归藏刀的那阴极生阳的诡异刀息令男人产生出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不过很快九幽鬼王的大脑便被铺天盖地的愤怒给支配。
“你竟敢...伤我九幽鬼王?!”
尖细的女声凄厉地嘶吼。
“......”
虽然知道此时气氛并不合时宜,林春池还是笑了下。
自封九幽鬼王是什么操作?简直比冰琉殇还要令人羞耻。
“鬼王?”林春池右腿向后退半步,身形压低双手握刀,她翘起嘲弄意味的嘴角,“我倒是认识一个足以称王的鬼,捏死你就像捏死只蚂蚁。”
九幽鬼王微愣,并未感到惧怕,反而是兴奋起来,颈间青筋不住起伏,高大的身形再次俯冲上来,与林春池战在一起。
“可当真?我辈已经有人如此强大了么?”
他手下的动作并不狠厉,仿佛是将林春池看作了砧板上的食材,不急于一时,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打听起了同伴的消息。
“当然,”林春池快撑不住了,即便这头识种并未尽全力,可时间一久,她体内阴动每转动一下便生出艰涩的疼。
面上不显,只是脸色白了几分,林春池压低声音嘲讽道:“可惜,那位是个吃鬼的。”
她咬牙挥出一刀,全身像是被巨石碾过,提刀的手腕颤抖不已,心里自知怕是再无力与这识种纠缠。
但幸好,时间是拖延出来了。
林间猛地射出两股刺骨的阴气,一左一右,须臾间便来到此地,正是贾诩和鱼怪,以及被鱼怪过快的行动速度拖过来的阿彩。
九幽鬼王如墨的眸子缓缓落在这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上,见他们竟在林春池身前站定,疑惑了片刻后终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扯起嘴角,露出红白相间的牙齿,深感荒谬之下止不住地嘴角越来越大,还未等他笑完,鱼怪和贾诩已化作两道虚影攻了上去。
林春池拄着刀站在一旁调整呼吸,只见场内贾诩身形暴涨,动作大开大合直攻男子的头颅,而鱼怪那小小的身子速度极快,忽隐忽现直奔男子的命门。
二打一,尚且能打个有来有回。
但这还不是长久之计,林春池看着阿彩再次消失在林间的身影,又低头在泥沙覆盖的地上仔细端详。
终于发现了一丝丝并不显眼的金线。
林春池握紧拳头,最开始害怕这识种察觉到同类的气息,便让贾诩和鱼怪隐在远处,等待时机再发动,而这一波接着一波的车轮战,都是在为最后的杀手锏做准备。
深深吸了一口气,林春池大拇指慢慢撬开一点点刀柄上的黑色圆环,顷刻间便有更为纯净的浓郁阴动狂涌而出。
师文说过这里头存着的是她自己的阴动,可作为控制归藏刀阴动无节制外放的开关,最近几日她明显感觉到圆环的约束力越来越小了。
事事皆有因果,因果生变故,现在师文去寻师父了,黑色圆环彻底失去控制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如何。
林春池收回思绪,任由归藏刀内的阴动将她缠住,沉浸在这熟悉的疼痛中。
“嘭!”
伴随着极轻的一声,贾诩被九幽鬼王一拳击中,强大的拳风下,鬼影溃散化作一团青烟。
青烟在空中停滞了一瞬后,又凝结出贾诩的身形,保持着被击飞的姿势重重摔在地上
贾诩森白的指骨拍在地上,几次尝试还是跌进了四溢的青烟中,没了力气。
林春池嘴唇微颤,贾诩是师文从小便相识的老哥,是足以将自己这个菜鸡师妹托付给他的鬼大王。
这种愿意为了师文一句‘师妹’而倾尽全力相助的情感,纵然知晓鬼怪疗伤很容易,但林春池还是感到心头一阵酸涩。
望向也被识种揍得鼻青脸肿的鱼嘤嘤,林春池知道不能再等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就在这时,地上的金线越来越多,纵横交错蔓延开来,当最后一根金线与林春池脚下的金线交织在一起后。
从林间传来一声脆喝,“印成!”
话音未落,林春池便踩着一地金光提刀冲进战局,每踏出一步,便有汹涌的阴气自四面八方而来。
最后形成了十二股青黑的气流,呈涡旋状一股脑从天上倒灌下来,霎时间场内鬼气森森仿若无间地狱。
九幽鬼王一脚将鱼怪踢开,来不及去管那隐在青黑阴气面若白纸的女子,幽黑瞳孔下意识地抬头看天空,那是...
十二支黑底红纹的祭旗。
几乎要凝结出实体的煞气如山般降临,死死压在男子的头颅和肩膀上,他意识到不妙,便要抬脚逃出这祭旗的笼罩范围。
然,他面色突变。
脚掌好像和地面粘连在了一起,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其抬起,他这才看到脚下繁杂交织的金线,金光愈胜构成了一个覆盖他脚下三丈余长的圆阵。
着了道了!
九幽鬼王心中一咯噔,这不明摆着把笼网准备好了等着他往里跳么?
没想到这个夭寿的归藏刀主还有个结印师同伙,不见身影便能画下封印,实力深不可测!
任由九幽鬼王在心中问候了这归藏刀主全家,也无法动弹半分,头顶的祭旗还在不断施压,像是要将他挤成肉饼。
脚下的圆阵光亮灼眼,甚至从外环开始向上蔓延出金色泡沫般的纹路,吸力越来越强。
他不得不分出精力来对付头顶脚下的两股压力,但看着提刀而来的林春池,男子还是露出个残忍的笑容。
“你不会以为,就凭你那少得可怜的力量,就能杀了我吧?”
话毕,从男子身前袭出一团青烟拦在了林春池的前头。
不愧是食过人的识种,竟可以一心三用。
“凭我当然不行,”林春池挥刀与那团青烟战到一起,刀柄的黑色圆环开始不住地震颤,源源不断的还未消化的阴动经由归藏刀尖倾泻而出。
依然有很多钻进了林春池体内,忍住剧痛,她露出了更残忍的笑容,“但归藏刀内我十七年来的阴动,你怕不怕啊?”
阿彩站在圆阵外小心地操控祭旗,林中金珏十指飞快变幻,脱力之下不得不靠在树干上方能立住身形。
唯一无事可做的鱼嘤嘤坐在圆阵外,嘴里‘嘶嘶嘶’地抽着气,小手不住地揉那被一脚踹肿的屁股。
不是它不去帮忙,而是在此之前便被警告过,在阵成之后不得入内。
一是同为鬼怪的它也会收到祭旗的重压;二是此时圆阵中心的九幽鬼王正处在一个极端平衡的状态。
上有祭旗下有圆阵,若是此时叫别人打乱了这平衡,便是助他脱离圆阵的束缚,是以除了可以一击毙命的归藏刀外,一切攻击皆是累赘。
圆阵中,阴气狂荡,只有九幽鬼王一动不动站在中心,其他位置都被幽幽鬼气所遮蔽,只能瞧见一道雪亮的刀光时进时出。
阿彩控制祭旗的手臂用力过度开始痉挛,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场中的战局中。
太冒险了,一着不慎在场几人均要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但还真叫林春池给走到了这一步。
现在只需等林春池将那识种一刀了结便可。
蓦地,场内青黑鬼气一散,露出林春池气喘吁吁的身形,她擦去嘴角的鲜血,长刀如月再次袭向萎靡不少的青烟。
阿彩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成了。
她已经感受不到手臂的存在,长时间操控祭旗给她带来了不亚于九幽鬼王的压力,但万幸的是,终于要等来尘埃落定的一刻。
“嗖——!”
突然,阿彩听到一个什么东西从耳边急速掠过的声音,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又是几声接连的‘嗖’‘嗖’。
什么玩意?
阿彩循声望去,只见几道巴掌大的黄符从身后直刺入阵中仿佛僵持住的战局中,黄符宛若一根根离弦的箭,眨眼的功夫,便钉在了...
九幽鬼王的身体上。
阿彩慢慢长大嘴巴,亲眼看见了九幽鬼王冷硬的身体,在黄符的攻击下,一阵颤动,像是个被小心摆放在钢丝上维持住平衡的花瓶,被小猫尾巴扫了一下——向一旁趔趄了半步。
而那双紧贴圆阵的脚面,就这样,彻底恢复了自由。
那一瞬间,阿彩已经为黄符的主人选好了棺材样式,并且在心中亲切问候了来人的祖宗十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