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说,你能陪在小姐身边多久?小姐早将你的卖身契烧了,不为奴子,干净一小百姓,待年岁大了,婚嫁他人。若是有良心,平常来瞧瞧便也不往这一桩情谊。”
柔心声音细弱,迎风呛了一句,声音虽细弱却如下承诺般,“反正,我不会离开长姐的。”
缙云笑她仗着年幼善出誓言,“以前也有人这么说,小姐那是也信了,可结果呢,再好的情谊逃不过挑拨,到头来徒留憎恶、厌倦。”
柔心身子抖了一下,她不信便不信罢,左不过誓言坚守需自己来做。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师父,你杀过多少人?”
缙云作势冥想,忆起西北大大小小数百场战争,末了摇头,“太多了,血将白衣染成深墨,成了小溪,不记得了。”
“胡扯!你又诓我。”柔心狠狠皱眉。即便寻常人被刀伤了,那血叫丝帕一擦便干,何来血流成河。
书上这些,她除非眼见为实,否则不信。
缙云气笑,弹了弹她额头,说了句不信算了。
随后故作神秘道,“其实小姐的武功更好,她师父曾是帝师,小姐乃他的关门弟子。那才是天赋决然,武柔功软,就连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也曾是小姐的手下败将。可惜啊,自那年病一遭,柔得连剑也无力提起。”zuqi.org 葡萄小说网
柔心惊愕,旋即房檐传来一声惨叫,缙云没做防备被小丫头狠狠掐了腰间,她手反扣,制止这丫头欺师灭祖行为,“臭丫头,你动手作甚!”
“我真是信了你鬼话,小姐清清白白深闺姑娘,哪里是提刀握剑的。我再也不信你了!”
夜已深,瞧她精气神又回来,缙云也不想在费口舌,这会儿也不温柔,直接领着她的衣领将人带回地面。
腰上还隐隐作痛,许多年未曾被偷袭了,心下气不过,踢脚踹了这丫头一下,没好气道,“赶紧给我进去睡觉,明早起来好好同小姐说话,和和气气的。为师也不计较你去拜师,只盼着你多学点有益的。”
柔心‘哼’了声,冲她做了个鬼脸,趁下一脚还没落在身上,小跑回屋。
缙云在原地站了会儿,不由得摇头失笑,这丫头啊。
转身,余光落地西侧廊檐下,有道黑色身影,隐含着淡漠孤僻。
她走过去,行了礼,唤道,“小姐。”
沈曒玉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主屋那扇半开的窗户,轻声说,“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缙云却转身在她身边坐下,“小姐,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我瞧那丫头对您是真心,还是不要将她送走吧。四夫人自小疼您,以后也会照顾那丫头的。”
月光皎洁,洒下人间。沈曒玉还是白日那身莲花苏绣衣裙,素面乌发,静默中有一丝无法言语悲戚,脸色苍白至极。
喉间涌起一股苦涩酸意,缙云双手覆上,掌下冰凉,她却固执,想将这位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的人扣留人间,“……将军,西边的药,很快就会送来,您再等等可好?”
梭安正巧从屋里取了披风来,搭在沈曒玉身上,也半跪在跟前,亦说着,“奴这条命也是将军的,生死相随。您再等等可好?”
“说什么死不死的,口中没个吉利话。”沈曒玉抿唇一笑,浅淡柔光温和,心中直觉疲乏,故作烦厌道,“早年便叫你们离开,真是赶也赶不走,如今还要多个小丫头,可是愁死人了。”
“天下人大多孤独,里应为自己活着,何须太过执念。”沈皦玉不甚在意抬眸,一汪明月跌入其中,明明昧昧,瞧不真切。
风拂过,吹过心尖,天甚暗,瞧不出破晓何兮。
回到房中,柔心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日,被妙屏唤醒时,她似还在梦中,脚下却不停,直跑进了书房,直奔那正伏案习字的人,强硬的扑在她怀里。
“长姐,我昨晚梦到神仙了。”
刚临摹好的字,最后一笔,终究是功亏一篑。
沈曒玉将人往怀里再带了带,谨防她落下去,“恩?又梦到灶王爷来送吃的?”
柔心一本正经摇摇头,“梦到一个白发老翁,说要带我什么桃花岛,我笨不愿去,可那老翁说,您在岛上。我便也去了。”
她皱眉,不解得很:“可是……岛上全是桃花树,花瓣纷飞,氤氲奇香。我只看见每棵树上都有你的画像,能听见你的声音,却不知道你身在何处。”
“我找啊找,找了许久,不知其中岁月。后来竟连自己都发如白霜,走过岛上每一寸,竟还未见你,”
沈曒玉掌心轻轻抚过怀中人单薄背脊,不答话。
柔心忽然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不过,我还是找到您了。”
沈曒玉不由得扬了扬音调,“哦?如何找到的?”
“我以自骨为柴,将岛上的桃花树一烧而光。最后,我便看见你空中,朝我伸手。”
饶是童言无忌,书房内侍候的婢女皆惊诧。隐隐觉得这小小姐这梦有些痴癫,而她此时,一双澄澈眼眸直通心尖,尽都是跟前人。
沈曒玉指尖拂过她耳郭,神色微顿,脸上闪过一丝深意,“倒是个天方夜谭的梦……”
食过早膳,柔心自发提出要去东安王府学武。
临行前,柔心要长姐抱自己,而后伏在她耳边,目光透过衣衫,似在瞧那梅花胎记,“所以长姐,我不怕的,就算走得再远,我也会找到您。就像那次您在拢翠芳找到我一样。”
随侍奴仆众多,不知道还以为盛津候的姑娘要嫁到东安王府去。
因着自己心里作祟,柔心不甚喜欢这爱揪自己脸颊的东安王,可没办法,自己要在她手底下习武。更可气的是,自己还要认她做师父!
因此心中觉着好对不起自己第一个师父,再下拜敬茶,柔心半晌也抬不起执茶的手,东安王面上含笑,“怎么了徒儿,莫非手不利索,端个茶也不会?”
柔心瞪着眼睛,气死人不偿命说着,“这茶太硬,更何况是我敬您的,心中在想该说什么话好让师父顺顺气气地喝下。”
“倒是无妨,只要乖徒儿敬的,为师都喝。”
轮到师父回礼时,东安王故作沉吟道,“徒弟这嘴太损,为师看,给你的拜师礼还是免了吧。”
柔心想站起来,可想了想太没风度,便作罢,嘴上仍回道,“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人人都说东安王抠抠搜搜,军饷都要筹集好久。徒弟也体谅师父,毕竟满朝只有您穷的两袖清风,连个礼物都拿不出手。”
不知是被方才的茶还是话噎住,东安王在手中的茶杯遭了殃。
两个人当着孔夫子的画像,你一句我一句怼起来。
正厅内伺候的人皆惊讶,有些忍不住想笑,兀自背过身捂住脸。
苏氏方才去庖厨准备柔心喜欢的糕点,却没想到这两人没等吉时,便匆匆忙忙将这拜师给过了。
一进屋,正好看到自己夫君面色不虞,心中暗自想话。走过正厅,却被小丫头一把抱住腿,“我瞧着王府也没什好的,唯独王妃姐姐我最喜欢。师父既然没礼物给徒儿,那徒儿便将师娘拿走了。”
堂上的东安王笑意全无,瞪住柔心。
这一瞪不要紧,东安王最喜欢瞪眼,她是女子在军中管教属下自然要威严,可是柔心被人吼过最凶还是很小时候那后爹。顶多是厌恶,可现在……这东安王好好一双英气飒爽的美人目,却满含杀气。
柔心被吓得心尖一颤,脑子里霎时空白,跌坐在地,连哭声都慢两拍。
那目光不过一瞬,在众人笑得来不及反应时便消散。因此只有柔心和深熟东安王脾性的苏氏知晓。
急忙将手中托盘扔给婢女,苏氏蹲下将柔心搂在怀里,温声哄着,“小柔心莫哭,师父是开玩笑的。”
柔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打了个嗝,“王妃姐姐……”
怀里小小一团,苏氏想着让身边人来哄,也许师徒关系会好些,遂朝东安王使了个眼色,将人移至她怀中。
东安王生硬说,“哭什么,待会儿打一顿就好了。”
旋即,哭声差点将屋顶掀翻,顶上镇宅的千古神兽都快被嚎醒。
怀里多了一团柔软,东安王单手抱着,另一只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以前在军中宽慰将士也是大声吼几句振奋人心的话,现在来哄一个奶娃娃,倒不如叫她迎阵杀敌来的痛快。
且苏氏再旁,她威严之气如何也显露不出。
从温香软玉落入清冽怀抱,泪眼婆娑对上东安王的脸,柔心瞪着眼睛,微张小嘴,下一刻嚎啕大哭,似鱼被捉上岸拼命摆尾挣扎,“呜呜呜……师父好凶!我要师娘!师娘救命!”
东安王被嚎得耳朵发鸣:“……”
第一天,拜师……槽糕透顶。
黄昏时回府,东安王摆着一张臭脸,苏氏满是不舍朝上马车的小人儿挥了挥手。唯独柔心看着马车内两提糕点,得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