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进入十二月,京城终于迎来了这一年的初雪。
先是淅淅沥沥的冬雨,浇在人身上蚀骨般冷,温度越低,雨点在半空中就凝成了雪粒,风一刮,砸在马路上,发出窸窣的响声。
越是这样的天气,宁骁的腿越是难熬,胀疼,麻木,整条腿就像是假的。
雪越下越大,怀仁医院后街的地面上覆盖了一层白,踩下去软踏踏,化成一汪污水。
陆前在私人诊所门口等他,见他到了,立刻帮他开门,跟在后面拂去他肩上的雪。
还是那间病房,宋若群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地瞥一眼进门的他,继续调手里的药剂。
“你回来了。”病床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看上去要比在场的其余三人更成熟稳重些。
“嗯,”宁骁跛着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意气地笑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陆少安自带一种兄长般的温厚,也笑了笑,“只是听你吩咐办事而已。”
“对,最辛苦的还是你,”宋若群举着针筒走来,指了指病床,没好气道,“上去。”
宁骁拿他没辙,乖乖地坐到病床上,轻车熟路地撩起裤腿,露出骨骼修长分明的长腿,只是上面遍布的伤痕,依然令人看了心惊。
作为医者,宋若群忍不住数落宁骁,“你就折腾吧,陪那女人演戏有必要过分真情实感吗?天天泡在医院里陪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的是她丈夫。”
宁骁懒得跟他辩白,倒是陆少安站在自己这一边,“你也知道,宁家的人一直盯着他,要是不拿那女人作掩护,咱们这次恐怕很难以这么快的速度取得胜利。”
那女人,那女人,宁骁听着他们对简悠的称呼,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可是他的腿需要多休息,尤其是这个季节,天寒地冻,会更加严重。那个女人压根就不懂心疼人,这才几天,你就又来打针。”宋若群一边埋怨一边拿棉签给皮肤消毒。
“好了,”他不耐地摆了摆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医生最恨不听医嘱的病人,“简直不要命,”宋若群手上的针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腿上的皮肤。
膝盖附近皮肤薄,痛感神经密集,再加上药液是特地调配,稍有些粘稠,推药时疼得宁骁额角见了汗。
“怕疼就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宋若群可不心软,轻哼一声拔了针,将一次性针管精准地扔进了垃圾桶。
宁骁瞪他,半晌,无奈地哼笑出来。
他的腿刚打完针,暂时动不了。陆少安便协助他把裤脚放下,又在他床头垫了软枕,扶着他倚靠在软枕上,温声劝道,“若群说得对,身体是本钱,你不爱惜,将来怎么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宁骁嗯了一声,没多言语。
“这是第五次的调查结果,不过……”陆少安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他跟前。
“什么?”宁骁蹙眉,不能否认,在这一刻他居然有了一丝紧张。
“还是没查到任何特别的线索,我和若群都认为,那个女人可能和桑琪一样,除了长相相似,根本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宁骁的神情平淡,这个结果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陆少安趁机劝道,“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她已经不在了。纠缠于过去已经毫无意义,如果你愿意,或许可以尝试一段新的感情。”
他的话宁骁听进去了,可是新的感情,跟谁,简悠吗?
他不屑的冷哼,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利用她做掩护,对她并没有感情,如果非说有,那只是一个男人对女人肉体上的痴迷和贪恋罢了。
“把人撤回来吧,不需要查了。”
陆少安和不远处的宋若群闻言,对视一眼,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是。”
——
宁骁一整晚都没回来,不知去了哪里。简悠给他打电话,没通,深夜才收到他回的短信,
“公司有事。”
简悠知道他名下有一间影视公司,他作为老板肯定有不少事要忙,这段时间陪她在医院已经耽误他不少时间了,便回复了一句,“不要熬夜。”
整晚陪她守在病房外面的,居然是简振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吃错了药,一个劲儿地跟简悠献殷勤。
简悠懒得理他,裹着毯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休息,他也颠颠儿地跟过来,坐在旁边。
杜若梅晚上没班,也留了下来,她看出简悠烦简振业,就帮她把人轰走,自己坐在了她旁边。
“小悠,你跟婶儿说,那个宁骁真的就是你老公吗?”
“嗯。”简悠神情淡淡的。
“那你和他,私下里……”
杜若梅心眼不坏,就是心直嘴快,简悠能猜到她想问什么,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杜若梅抚了抚胸口,简悠是个可怜孩子,那年得了个什么创伤后应激失忆的毛病,好像把那段往事全都忘了,这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她也多少知道点自己身体难以怀孕的情况。不过既然现在医学昌明,再加上宁家有钱有势,说不定可以治好,想到这些,杜若梅总算能放心下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杜若梅的肚子叫了起来,其实不止是她,简悠的肚子也感觉得饥饿。
杜若梅在简振业面前强硬尝到了甜头,上了瘾,推了他一把,“去买点早饭回来。”
简振业不情不愿,但眼下只有他去最合适,裹了裹单薄的皮衣刚要走,忽然想到自己兜里没钱,又转身回来要。
“身上连点零钱都没有,还是不是男人,”杜若梅嘟囔着掏口袋,结果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她出来得急,当时拿了小电车的钥匙就追了出来,压根没拿钱包。
简悠掏了掏牛仔裤口袋,从里面翻出一张百元的钞票,递给了杜若梅,又看着她塞到简振业手上。
“快去快去。”
眼看简振业的身影拐出医院,杜若梅嘿嘿一笑,“这种人,就不能好好跟他说。你越软弱,他就越得寸进尺。”
才过了一晚上,外面就已经一片白,简振业冻得发抖,连忙跑进了一家离医院最近的早餐店。
“老板,来三屉包子。”
里面满了,没座位,他就靠在门口挨着蒸屉的地方取暖。
旁边是一家食杂店,三四个高大粗犷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拆封新买的烟一边道,“听说了吗?怀仁医院答应了给死人的那家赔一百五十万!”
简振业是赌徒,一听到关于钱的事身上就起激灵,正好他的包子好了,拿着包子和老板找给他的钱,鬼使神差般地跟在了那几个大汉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