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不错。”博士点头。他们各自踏上一架雪橇,抖动缰绳。雪橇犬们咆哮起来,却没有动弹,它们用尖利的爪子刨着冰面,对着燃烧的黑天鹅港大声吼叫,似乎那里有什么它们舍不得的东西。
“见鬼,忘记把母狗也带上了!”博士皱眉,“这里的雪橇犬们都是两条母狗的后代,米娅和阿加塔,米娅带出来了,可是阿加塔大概还在狗圈里。你那架雪橇上的雪橇犬都是阿加塔的孩子们,算了,放弃它们吧,阿加塔的孩子们不跑,米娅的孩子们也不会跑。一架雪橇也够我们离开了,把货物搬到我这架上来。”
这时博士听见脑后风声变了,探照灯的光柱打在他身上。他猛地转身,看见巨大的黑影悬浮在空中,旋翼把漫天飞雪搅得纷纷扬扬。那是列宁号上的重型直升机“光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它居然冒险来到了黑天鹅港。
“你不是说光环在这种程度的暴风雪里不能飞么?”博士愣住了。坚硬的东西顶住了他的后背,那是邦达列夫的马卡洛夫手枪。钢芯弹一枚接一枚洞穿博士的胸膛,把那颗衰老的心脏撕成无数碎片。博士吐出一口鲜血,里面混合着肺部的碎片,他的肺部也被顺带摧毁了。他强撑着转过脸看着邦达列夫,眼睛里满是震惊。
“没有我……你们没法完成研究……”他嘶声说。
“我们根本没想要完成你的研究。”邦达列夫的双瞳中荡漾着华美的金色。
“你到底……是谁?”
邦达列夫一把扶住博士,用空气针给他注入肾上腺素:“再坚持一分钟,看看最华丽的一幕。”
黑天鹅港忽然巨震起来,连环爆破的声音从地底往上蔓延,但那不是真空炸弹提前引爆,如果是真空炸弹,方圆一平方公里内都会被夷为平地。一道火光升起,无数冻土碎片洒在冰封的海面上。
“工程爆雷?”博士嘶声问。
“新型工程爆雷,即使是万年冻土层,只要凿的炮眼合适也能炸开。现在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个深度达到180米的巨洞,通向拉斯普京的洞穴,我们将用激光切开冰块,带走原本属于你的珍贵藏品。”邦达列夫说,“你与外界隔绝太久了,不知道工程学的进展,今天瞬间凿穿冻土层已经不是难事了,只要我探明它的位置。”
“你……想带走那条龙!”博士明白了。
“是的,”邦达列夫更换了弹匣,走到雪橇边,把四枚子弹分别射入四个孩子的胸口。
孩子们在强效催眠药的药力中死去,没有一丝挣扎。这是纯粹的屠杀。
“为了伟大的事业,可不止你一个人愿意牺牲人命。”邦达列夫按着胸口为自己刚刚杀死的孩子们默哀,神色虔诚。他取出一柄冰镐在冰面上凿洞:“我得挖个冰洞把你藏起来,真空炸弹没法完全摧毁你的尸体,但会把你毁坏到无法辨认伤口的地步。莫斯科的调查组会根据你被烧焦的骨骼查出你的身份,这才是我计划的‘没有生还者’的摧毁。而我不是黑天鹅港的一员,不会有人想到要搜索我的尸体。”
雪花落进博士睁大的眼睛里,许久都不融化,在这样高寒的地带,人一死很快就冷却了。一队雪橇犬们奔向了燃烧着的黑天鹅港,大概是去找它们的妈妈了。
雷娜塔牵着零号奔跑在蛛网般的走廊中,背后捆着佐罗,手里提着的小包袱里是她仅有的行李几件内衣裤和一条小睡裙,唯一的一身漂亮衣服穿在了身上。
走廊顶部也开始燃烧了,楼板一块块坠落,砸在地上裂成碎片,通风管道的裂缝中射出炽热的白色蒸汽,红热的钢管渐渐弯曲,各种声音汇成这只黑天鹅垂死的歌吟。窗外的高塔上,巨大的探照灯无目的地扫射,就像彷徨无助的独眼巨人俯瞰荒原。
爆炸一波接着一波,热风和灰尘呛得雷娜塔无法唿吸。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停步就是死路一条,事到如今她只能按照零号安排好的计划走下去。这种时候零号偏偏帮不上忙,雷娜塔找到他的时候,他穿着拘束衣被拴死在躺椅上,目光呆滞全无神采。雷娜塔这才明白为什么零号非要她去接他,因为现实中的零号根本没有行动能力,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接受了脑桥分裂手术,他对致幻剂有抗药性,却被人用梆子声控制住了。
她从躺椅下摸到了用胶带粘在那里的剪刀,零号说过那里会有一把剪刀。雷娜塔剪断皮带拉着他往外跑。零号顺从地跟着她,可因为穿着拘束衣,跑得跌跌撞撞,手里还攥着白铁盒子,里面是一株枯萎的花枝——在幻境中雷娜塔交到他手上的礼物,他居然真的收到了。
四面八方都是蒸汽和火焰,她几乎辨不清方向。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黑天鹅港那么大,比她想的大几倍,走廊长十倍,这里有各种各样她从未见过的东西。隔着石英玻璃窗,她看见电机房中烈火熊熊,线头冒着刺眼的电火花;金属实验室的坩埚里,铜浆缓缓冒着泡;水族实验室中的水缸开裂,体长十五尺的大白鲟在沸水中翻滚……一切都在死去,他们是最后的两个活人。零号的膝盖上血迹斑斑,在越过一道门时他把自己绊倒在门框上,锋利的金属门框割破了拘束衣和他的膝盖。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疼痛,脸上仍旧是漠无表情,只是跑起来速度受了影响。如果放开他,雷娜塔能跑得更快一点,早点找到路逃离这里,可是雷娜塔没法放开他,因为零号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就像人流中的孩子拉着母亲。雷娜塔使劲吹着犬哨,这种哨子能发出人类听不到的超声波来唿唤那些对她友好的雪橇犬们,这也是零号教她的。可雪橇犬们怎么离开紧锁的狗圈来找她呢?她的心一点点地被绝望渗透,他们就要死在一起了,这场精心设计的逃亡会因为“意外”的火灾而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