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达三年的高中生涯里,路明非的狗眼已经被晃瞎了一遍又一遍乃至于能够抗住那块劳力士的锐光了,他只是觉得有点无聊。此刻那些人距离他都很远,距离他最近的人反而是陈雯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陈雯雯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给他,只是一直发短信,没完没了的。
芬格尔在这时候跳进了路明非的脑海,如果废柴师兄此刻在他会怎么办呢?路明非忽然来了精神,他在脑海内铺开了一个小剧场,还是这群人,还是这个包间,只是把陈雯雯换成芬格尔。赵孟华他们在讨论豪奢的不着边际的东西,桌上散落着披萨可乐和洋葱圈,芬格尔会……毫无疑问芬格尔会抓住机会把龙虾比萨拖到自己身边!
路明非茅塞顿开心中喜悦,站起来把服务员刚上的整张龙虾披萨带着铁盘拖到自己身边,张开鼻翼嗅了嗅奶酪被烤化的香气,他忽然发现自己饿了,有披萨在其实他一点都不孤独什么的。他觉得芬格尔真棒,于是忘乎所以地笑了一声。这个笑声在一同鉴赏名表的包间里实在是太违和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路明非,一时间寂静下来。
路明非在灼灼目光下一缩头。陈雯雯按下短信发送键。赵孟华桌上的手机“嘟”的一声,“您有新的短信。”
路明非忽然明白陈雯雯一直在给谁发短信了……这让他有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好像很新鲜很甜蜜,原来他妈的有女朋友便有这么大好处,即使吃饭不坐在一起还是可以发短信聊天,在别人都在谈手表和披萨的时候,你们可以慢慢聊天说周末要不要出去玩,昨天去吃的那家牛肉面店好不好吃,我最近看了本很好看的漫画,上周去看我们去年种在植物园的花抽条了……就这么“嘟”来“嘟”去。
好像你在一个喧嚣吵闹的世界里,可你自己还有个世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窗下阴影里无心散落的那里花种在发芽。
只和另外一个人共有。
路明非久经考验的氪金版狗眼立刻瞎了,到嘴的龙虾披萨也没了味道,萧索地想起“Jack&Wendy”,觉得玻璃天棚塌下来的时候没砸死他反而把B007砸死真是太没道理了。
赵孟华没说什么也没看手机,收回那块劳力士戴上,“先吃东西先吃东西。”
柳淼淼已经坐下了,默默地一个人翻着自己的手机。其他兄弟们也都有点无趣的样子,各自接着啃披萨,兼着骂自己机械图或者高数的老师实在太变态了。
气氛有点沉闷,也不知为什么。
“我去洗手间。”路明非站了起来。
路明非蹲在蹲位上,手里攥着一团纸,看着面前的隔板发呆。他其实不急着上洗手间,只是有点烦,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呆。
开眼界了,剎那间想起很多事来。想起那晚上他和诺诺在山顶看星星,诺诺把手机放在一块岩石上等一个人的电话或者短信,后来好像没打来,那个时候他坐在诺诺的旁边,用脚踢着凉凉的泉水,后来送了漫天的烟花给诺诺。
卡塞尔学院的食堂里,他坐在诺诺的旁边,和芬格尔一起大口啃着猪肘子,诺诺的慕尼黑烤白肠只切了一半,低头发着短信。
还有当年他和陈雯雯一起做值日,他兴高采烈地觉得教室那么大的世界里只有他和陈雯雯两个人,忍不住挥舞拖把跑来跑去。陈雯雯坐在椅子上微微笑,低头发着短信。
他和陈雯雯去订了电影票回来走在河边的路上,他心里小鹿乱撞,不,是几百头身高两米五的大角雄鹿在他的胸膛里豪情四溢地撞来撞去,撞得他鼻血欲流面带桃花,觉得这一刻自己和陈雯雯共有,恨不得此路能长到天边……可是奶奶的,那个时候陈雯雯还是低头发着短信……好比少侠带着侠女共乘一马走在莽莽草原上,天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少侠白衣侠女红裙,此一刻恨不能天长地久,结果侠女嘴唇微动,在“千里传音”跟那远在南方的男朋友对山歌。
这叫什么狗屁剧情?一切的事儿他忽然都记起来了,原来自己无论靠得多近,始终是个路人甲。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他有时候蠢蠢欲动,觉得诺诺和凯撒说话并不多,凯撒还有点怕诺诺的样子,好像感情也并不怎么好……可是鬼知道私下里诺诺和凯撒在一起是什么样子,也许诺诺像小猫一样趴在凯撒膝盖上睡午觉……奶奶的想起来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又恨啊!
路明非使了使劲,没能大便出来,使劲得很是幸苦,决定放弃了。这时候手机“滴”的一声短信进来: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我已经练会了郑智化的《生日快乐》,这是我会唱的第一首中文歌,我准备录个音频送给你作为生日礼物,你也知道师兄穷如狗,花钱的礼物就免了吧。”
发送人“芬格尔·冯·弗林斯”。
路明非被感动了,废柴师兄身上能榨出什么礼物来他根本就不考虑,难得他这颗乱蓬蓬的脑袋能记得这回事他已经很感激了。可是这首《生日快乐》,奶奶的不是郑智化那首衰歌吧?接下来的歌词不是什么“你的生日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流浪在街头,我以为他要乞求什么,他却总是摇摇头……”么?这歌也太衰了吧?录什么啊?录了放我坟头上播么?
晦气。路明非拎着大短裤站了起来,看见隔板上一行白色记号笔的小字:“我很男孩气……求女同……电话1387****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