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扭头看了一眼后座,除了留给路鸣泽的空隙,满满的都是被褥、衣服、高压锅、大小包装的酱菜……不禁有种送子从军的壮气,心里憧憬着路鸣泽在远隔大洋的一盏孤灯之下,左手拿着夹酱菜的面包,右手翻阅全英文的课本,刻苦攻读,成就一代学术达人的感人场面。婶婶读过不少描写老科学家早年在国外求学的书,大抵都是这样的派头。
“到了,今晚吃点什么?”叔叔停车入位。
“我让明非把萝卜切了,蒸点香肠,摘点葱,把米粉泡上,鸣泽不是喜欢吃过桥米线么?今晚萝卜炖排骨,吊排骨汤下米线,广丅东香肠,我还买了三文鱼,切生鱼片给儿子吃。”婶婶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
“你别老叫明非帮你打杂,明天他不是还要返校么?也得有点时间收拾收拾行李。”叔叔说。
“怎么了怎么了?上大学了就不能帮我做点事?”婶婶一翻白眼,“我养他那么多年不说。”
“你叫他做的他不都做了么?我看也做得蛮好的,小孩子嘛。”叔叔大度地说。
“我不管,今天要是没把马桶给我修好,别怪我没好脸色给他看。”婶婶哼哼。
一家三口肩挑背扛着大件小件走进电梯,有些年头的电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从地下车库升到一楼,刚开门,一个浑身汗味的家伙一头冲了进来,狂摁楼层键。
“没素质!”婶婶压低了声音哼哼,目光看着别处,又要让那家伙听见,又不能让他有话柄说自己在骂他。
那家伙猛地回头,愣了一下,立正站好。
“路明非?”婶婶认出这没素质的家伙来了,心里就有点儿上火,“你跑哪玩去了?叫你把香肠蒸上马桶坐圈买回来修好!就知道玩,跟你爹妈一个性子!马桶坐圈呢?没买?出去就知道跟同学玩?那么大了还一点不体谅大人的辛苦!”婶婶认定了路明非在外面贪玩刚回来,越说怒火越上涌,她出门逛了一整天,给路鸣泽买出国的东西,确实是够辛苦,本想着进门就躺在沙发上喘口气,那时候马桶圈势必已经换好了,香肠也蒸好了,葱花和萝卜整整齐齐地躺在案板上。
路明非一下子怂了,婶婶猜的确实没错,他刚刚才回来,楚子航把他放在距离小区不远的路口,他一路狂奔回来的,指望着比叔叔婶婶先进门,没料到进了电梯就狭路相逢。
“修好了修好了!马桶修好了!”路明非赶紧说。
他没机会进家门去验证一下了,不过只有赌了,信楚子航。楚子航说会派专业的人帮他解决这件事,现在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虽说以前跟这个师兄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狮心会的老大不是普通人,在卡塞尔学院里也是一言九鼎的。路明非这种跟班的不能不信老大们的能量。
“那你匆匆忙忙的干什么?”婶婶的气平了些,上下打量他。
“我我我……”路明非一个劲儿地擦汗。
他怂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委实说如今就算婶婶给他脸色看他也不用怕,大不了回学校去住,和芬格尔那条败狗混迹。
“鸣泽马上就要出国了,今天给他买东西,还买了瓶酒庆祝一下,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准备一下,到处乱跑什么?”婶婶皱着眉教训。
叔叔晃着手里的一瓶干红,意思是说今晚可以放开来大家喝一顿。
电梯门打开了,婶婶还在念叨路明非,而路明非心里七上八下的,祈祷着推开家门出现奇迹,楚子航这回千万得靠得住,看起来婶婶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楚子航放他鸽子,他就真得难过了。其实今天本来一切都会很顺的,出门跟同学聚餐,回来参加“路鸣泽同学出国留学家庭庆祝会”,他甚至还记得给路鸣泽买了件礼物,一个多功能的变压器,这样路鸣泽在美国就能使用各种国内带去的电器,虽然是个小东西,不过很有用,路鸣非估计婶婶不会注意到美国电压和国内不一样这回事。他吃过这个苦,在芝加哥火车站候车大厅熬过的几个白天黑夜里,他连给MP3充个电都没辄,只能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发呆,觉得自己是一条流落外星球的败狗。
结果一切都给卡塞尔学院的“日常”毁了,其实他根本不是能去出任务的料,非要塞给他这么件活儿,早把楚子航这种精英推出去,没准资料也没事,B007还活蹦乱跳地跟Wendy吃晚饭呢。废柴害死人吶!
“你萝卜全切了么?”婶婶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忽然想起这个茬来。
路明非脑袋里“嗡”的一声,他确实跟楚子航说了自己还得回家切萝卜蒸香肠剁葱花什么的,但是声音小得好比蚊子哼哼,唯一着重强调的是换马桶坐圈。换了谁都一样,坐在一辆价值200万的豪车里,跟狮心会会长提要求,你好意思说切萝卜这种事儿?你个只配萝卜蒸香肠的家伙,跟人提这个都浪费人家的时间不是?
路明非支支吾吾中,门被推开了……
满屋子白萝卜片儿,码得整整齐齐的,每一片都是纵切,一厘米厚度,以日本厨子准备寿司的细致堆迭在各种容器里,上面洒着翠绿的葱花,摆在饭桌上、茶几上、甚至冰箱上,凡客厅里有平面的地方都摆满了葱花萝卜,所有的灯都打开,照得萝卜片二们晶莹剔透。路明非的眼睛几乎被灯光闪霞了,婶婶那么节约电费的人,从来不允许家里一间房开两盏灯。
厨房里传出整齐而迅捷的刀声,飘出诱人的香肠味,好似足有一个厨师训练班在厨房里演练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