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奇怪的队伍引得满街的人都停下手边的事来围观,一时间议声四起。
“我看这些人是王家的家丁和丫鬟。这是在干什么?”
“王家不是要添孙子了吗?现在城里的孩子一出生就得怪病,这是王家请来的一位高人,说给孩子做的祈福!”
“这是什么祈福?就这样一堆人在街上走?那步辇上抬的是什么?”
“谁知道是什么!听说是高人给说得法子,让这样绕着城走一圈。王家几代单传,生怕这个要孙子出生后有问题,自然是高人怎么说就怎么做!”
“高人?哪里来的高人?”
“谁知道?兴许是个子比较高吧!”
人群里一阵哄笑。
“不管从哪里来的,单看这阵仗,一定就花费不少!”
“这事要是花钱就能解决,也不会到现在了!”
“那不一定。兴许这位高人真就高人一筹。”
“唉!真要有用就好了,看着那些生病的孩子,真可怜……”
人群里一阵沉默。
队伍渐渐走远了,街上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只剩下香炉里散发的香气还在空中久久不散。
周祈安窜到刚议论的几人身边:“几位大叔,你们刚说的王家在哪啊?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几人正要散去,突然有人跳到他们身边,仔细一看,竟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而且这少年明显是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谈话内容。几人顿时一脸的警戒,都不想惹麻烦,摆着手就要离开。
周祈安往其中一人面前一站,半拦着他,道:“大叔,您先别急着走啊!我就是好奇问问。”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仿佛只是在打听路。
此人却没有什么好心情,一把将周祈安推到一边,呵道:“去去去,滚一边去。”他的朋友在一旁看了,担心两人会起冲突,忙拉着他就走。
周祈安觉得自己客客气气地问事,竟然被推了一把,还被叫“滚”,顿时心里有股热气要往外涌。要知道,上次被人叫“滚”,还是一年前在街头讨生活的时候。
他追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就要冲过去,一只手伸了出来拦在了他前边。
“这位客官,您的菜还在桌上……”无忧居的胖伙计半弯着腰,站在一旁,脸上挂着笑容。
周祈安这才想起自己刚刚饭才吃到一半就跑了出来,这胖伙计肯定是以为自己要吃霸王餐。
那几个人趁这个功夫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
他只得回到店里,悻悻地继续吃饭。
刚还让人垂涎欲滴的菜肴,可能是冷了的缘故,现在觉得味同嚼蜡。随便塞了几口,就让伙计全部撤了下去。换了热茶,一边喝着,一边琢磨着下来该干点什么。
沁人心肺的茶香,微烫的温度,几口下肚,让周祈安忘掉了刚刚的不快,由内向外散发着舒坦。
周祈安舒服的喝着茶,又琢磨要不要用心音术找青萝,就觉得有道犀利的目光如箭般射向自己。寻着方向看过去,贺氏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大堂吃饭,而贺雨正是射箭之人。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贺雨正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剜下一块肉来。
以前在街上流浪的时候,周祈安没少被各种眼神看,有厌恶的,有鄙视的、有同情的、有怜悯的,甚至有一次替人去收利钱,对方满眼的惊恐。可从没有被这种愤怨的眼神瞪过,好像他做了滔天错事,是一个万恶不赦之人。
周祈安还是不明白贺雨为什么生气。他将晚上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很多遍,觉得他们也算是一块儿并肩作战了,以他从前在街头的经验,就算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应该翻篇了。更何况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怨恨。说白了,贺雨觉得自己偷听他们说话就攻击自己,这点本身就有点莫名其妙。他不生气就已经算好了,贺雨凭什么这样瞪着自己。
周祈安不禁在心里腹诽,看向贺雨的目光就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这在贺雨看来就带满了轻视的意味,心中的火气更大了。
在家的时候因为是最小的,即便不如两个哥哥,起码是最受长辈疼爱的那个。可入焱雪门后,事情就不一样了。大哥贺风沉稳持重,待人宽厚,大家总喜欢围在他身边;二哥贺雷天资聪慧、心思机敏,有问题找他定能顺利解决。有两个哥哥珠玉在前,自己各方面就显得很平庸了。想表现得稳重点,被人说是木讷,想表现得机灵点,被人说是好行小慧。身边的那些师兄弟,都只有在玩乐的时候才想到他。就连他们的师父三枯真人,在教导他们的时候,也明显是对哥哥们寄予厚望,对自己仅是达到最低要求即可。
有一日,贺雨终于忍不住了,找到三枯真人抱怨,直言师父偏心,若能像对哥哥们那样严厉教导自己,自己定能比他们更厉害。
三枯真人只是淡淡的道:“你心地单纯,坦率自然,这便是你的优点,不必总想着要赢过别人。你们贺家,有风儿和雷儿相互协力,振兴家门指日可待。你无需被这些看不见的责任压在肩上。为师只希望你能永远无拘无束,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三枯真人说这话时神情真挚,眼底带着淡淡的担忧。可他的话并没有让贺雨释怀。
从此后,贺雨将心思全都藏了起来。表面上,他是哥哥跟前听话却淘气贪玩的弟弟。私底下,刻苦练习,想着总有一天能找着机会证明自己。到时候,定能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对他另眼相看。
晚上的事情,让他发现自己依旧很弱,多年努力才建起的一点点自信瞬间消失殆尽。他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无能,也对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周祈安痛恨不已。
周祈安被贺雨瞪得很不自在,懒得理他,干脆换了个方向坐。背对这贺雨,眼不见心不烦。
贺雨对他这种完全无视自己的举动更为恼火,紧攥成拳的手微微发抖,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拳。
“三弟,你怎么了?”贺风发现了贺雨的不对劲,关切地问,“你昨晚偷跑去了哪里?回来后就怪怪的?”
贺雨忙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平静心情,道:“我就是出去转转,没去哪里。”
贺风一眼就看出他有事瞒着,但也深知贺雨的性子,越是问得紧越是什么都不会说。如果是以前,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可在这里,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要提醒一下。
贺风道:“冶城的事情我们还没了解清楚。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不能莽撞……”
话没说完,贺雨便打断了他:“大哥,我知道。我没莽撞,昨晚真的只是出去转转,你不要自己是大哥就总把我当孩子看!”
贺风一愣。以前说贺雨,他总是安安静静听着,即便心中不满,也只是私下嘟囔几句。从没像今天这样,当面顶撞他。他虽然被叫“大哥”,但面对和自己一样的弟弟,从没想过要摆哥哥的架子。他更是觉得,一定在贺雨身上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他一夜之间就转变如此大。
贺风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我若把你当孩子,不就是说自己也是个孩子吗?我只是担心你。你半夜出去应该给我们说一声,如果有什么事……”
“还说没有把我当孩子!”贺雨噌的一下站起来,“如果是二哥要出去,你会要求他提前跟你说吗?”
贺风睁大了眼睛,完全不相信眼前站着的是贺雨。
贺雷拉了拉贺雨的胳膊,示意他坐下来,笑着道:“我若出去,不光会给大哥说,还会给你说。真有什么事,我还指望你们来帮我呢!”
积压了一晚的愤懑用这种方式释放出来,贺雨心情舒畅了很多。听了贺雷话,顿时对自己的冲动之举非常后悔。特别是他看到贺风在自己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火后,不仅没有生气,眼睛里还满是担忧,更是觉得愧疚。
贺雨重新坐下,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贺雷继续打圆场:“咱们三兄弟这样说真是见外了。自己跟自己有什么好道歉的。”
他这样一说,三人俱是一笑,这件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他们的这点小冲突,并没有引起店里其他客人的注意。倒是周祈安,虽然背对着他们,却将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笑着摇摇头,只觉得贺雨实在是幼稚可笑,以后能避开还是避开吧。
贺雷看了眼贺雨,对贺风道:“大哥,这冶城处处透着古怪……”他压低了声音,“还有这无忧居……咱们现在得到的消息太少了。”
贺风点头表示同意:“现在有用的信息太少了,确实不利于解决冶城的问题。只是还能从哪些地方打探信息,我实在没有更好办法了。”很是无奈的样子。
贺雷略一思忖道:“我昨日见空中飞的有榕树花。那花飞得古怪,我觉得是榕婆放出来的。要不,咱们找她问问?”
贺雨听了不解:“榕婆是谁?”
贺雷解释道:“榕婆是棵千年榕树。因此树冠巨大,独木成林,会驱使树上的鸟为她打探各种消息。她再将打探到的消息卖给有需要的人。”
贺风脸一沉,道:“寥言师叔讲百妖史的时候专门讲过,你怎么不知道?”
贺雨这次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小声道:“是,是教过,我只是猛一下才没想起来。”
贺风叹了口气,正想说让他多用功,不要整天贪玩,但想到先前的一幕,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如果真是榕婆,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
贺雷知道贺风的担忧,像是跟贺雨解释,又像是跟贺风商量:“榕婆虽通六界消息,但性格古怪。要从她那里获取消息并不是简单的拿钱去买。准确的说,是要拿东西跟她交换。只是用于交换的东西并不固定,要什么全看她的喜好。她若心情好,可能只要一瓢清泉;若心情不好,让人上天摘星也有过。我想,既然咱们在这边毫无进展,还不如找榕婆碰碰运气。”
贺雨愤愤道:“一棵破榕树竟然如此张狂,她若不答应,就一把火烧……”
话未说完,就见贺风一个眼神劈过来,乖乖地闭嘴不再多言。
贺风对贺雨忽风忽雨的性子感到头疼,只对贺雷道:“你说得有道理。咱们既然想解决冶城的事情,自然什么办法都应试试。只是要找榕婆也不是件易事,我记得需以榕树花为引,配合对应术法。这方面二弟你比我在行,这事麻烦你了。”
贺雷忙道:“瞧大哥说的,咱们兄弟三人都是一心,有什么‘麻烦’‘抱歉’的。咱们先吃饭,吃完就去办这件事。”
贺雨见贺雷语带调侃地提起自己道歉的事,小心睃了一眼贺风。见他面带笑容,神情不变,这才安下心来。
贺雨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贺风、贺雷以为他是为刚才的冲动之举不好意思,也不吭声。却不知,他的脑子转的飞快,想得确是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