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仿佛整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来了。

“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

“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媚姐儿嫁了人,可不许欺负人薛师傅,咱们全村人可都看着呢。”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 一人喊上一句,全部一五一十清晰的飘到沈媚儿耳朵里。

眼睛被蒙住了,耳力便灵敏了许多。

哄笑声中夹杂着全村人的祝贺。

听在沈媚儿耳朵里, 不知怎么的,眼睛竟一点一点红了。

前世拜堂的情景,沈媚儿印象并不深刻,心里头是不情不愿的,甚至觉得自己嫁给了个打铁的,略有些丢人,亲朋好友的祝贺落在她的耳朵里只觉得有些刺耳,可同样的话,这一生落到了沈媚儿的耳朵里,却只觉得有种千帆过境的感觉。

一根红绸将两人相连着。

“送入洞房,送入洞房咯!”

耳边,大家的祝贺慢慢变成了哄笑和打趣声。

原本并肩同行的两人,被媒人引着朝着沈媚儿的卧房走了去,结果,刚走到门口,因围观的人着实过多,甚至连卧房的门都被堵住了,实在是寸步难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蒙着盖头的沈媚儿突然间好像被一旁的一个妇人轻轻推了一把,力道并不重,然而她头上蒙着盖头了,沈媚儿哪里提防得住,身子便缓缓朝着一旁的身影歪了去。

一只结实的大手很快伸了过来,稳稳地握住了沈媚儿的手腕,虚扶了她一把。

人群中很快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那妇人更是笑得尤为猖狂及露骨道:“大家快瞅瞅快瞅瞅,这还没进新房呢,新郎官便等不及了。”

“哈哈哈```新郎官急什么,这天色还早着呢!”

整个屋子里哄堂大笑。

高座上的沈家夫妇同元家夫妇亦是对视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盖头下,沈媚儿的脸却是微微一红,心道:这秦大娘,还真是没个正经的。

眼下屋子里小孩多着呢。

沈媚儿只微微咬了咬唇,这时,只听到身旁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待沈媚儿站稳后,那只大手缓缓离去,随即,微微攥了攥拳头,然后垂落在身体一侧,却是不动神色的将身旁的手护住了。

在一众打趣声跟祝贺声中,沈媚儿被红绸牵着,一步一步,艰难无比的踏入了卧房。

沈媚儿同打铁匠二人齐齐坐在了炕上,由宋妈妈主持着喝交杯酒——

“掀盖头,掀盖头!”

人群中,有小孩子起哄着,想要看新郎官掀新娘子的盖头,一睹新娘子的模样,宋妈妈却笑眯眯道:“这会儿却是不能掀的,得一会儿回了镇上才能掀!”

又有小孩子一脸失望的问道:“那现在还能生小娃娃么?”

话音一落,卧房又是笑翻了天。

小孩子被一把扯进了大人的怀里,差点儿被捂嘴扔了出去。

宋妈妈却依然笑着道:“现在还不能生,得一会儿去了镇上才能生小娃娃哩。”

说着,宋妈吗笑眯眯冲着新郎官道:“对不对啊,新郎官!”

满屋子的妇人逮着新郎官打趣着。

盖头下的沈媚儿,虽胀红了整张脸,可脸热至于,却不免忍不住有些好奇,也不知那蠢人此刻脸上究竟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任凭人怎么打趣着,竟也没见吭声,该不会大喜的日子还绷着一张老脸罢。

不过,见整个屋子里全都笑哄哄的,又觉得瞧着不像。

卧房里,这会儿虽没人闹洞房,却也是里里外外围满了瞧新鲜瞧热闹的人,虽不能掀盖头,却也在村民们的起哄下喝了交杯酒,发了送子财,新郎官还备了不少喜糖与荷包,全部发撒给了屋子里凑热闹的村民,就连许多三四岁的小孩童都不曾落下,一个个既讨得了喜,又意外得到了财气,可谓宾主尽欢,一片喜色。

新房里闹了一刻钟后,外头开席了。

沈家虽未曾像陈家那般大开三日流水宴,却也在办大喜事儿这日开了喜宴,屋子里里外外摆起了桌子,一次性搭了十来桌,一共不知翻了多少台,只知几乎全村人都来了。

这场婚宴也未曾请伙计帮衬,全是村子里的人自发帮衬,沈家人什么都不用做,只管招呼客人便是。

开宴后,新郎官便也跟着出去作陪。

卧房里头这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与沈家的热闹喜庆不同,坡下陈家在大好的日子竟被受伤了村民围着讨要说法,讨要个理,因受伤人数不少,一度婚事变“闹”事,通常这个时候要以劝说为主,赔偿负责为主,不想,陈家竟是个事儿精,从来只有往里进的,不见往外出的,想要从他们口袋里讨要几个赔偿钱,简直比登天还难,于是,又是撒泼打滚,又是撒开膀子对骂,竟也是另外一番热闹。

据说,一直到沈家这头都拜堂开席了,那头的花轿才堪堪将新浪子接到,新郎官受了伤,又遭了怼,遭了骂,哪里受得了这气,差点儿撂挑子不干了,听说,还是新娘子自己亲自走上花轿的。

横竖两家同时成亲,竟是截然不同的两幅光景。

待新郎官和媒婆出去后,卧房里的人也渐渐跟着消散了,屋子里一时只剩下沈媚儿和她的小跟班磊哥儿。

外头宴席大开,浓香四溢,一早忙活到现在,沈媚儿已略有些疲倦,早起吃不下东西,一上午又忙碌不堪,压根没有机会进食,这会儿腹中有些饥肠辘辘。

见磊哥儿还聚精会神的守着她,沈媚儿不由问道:“饿了么,磊儿先去用饭,吃完了再来守着阿姐。”

说着,嗅了嗅鼻尖,又道:“今儿个席面上定是有许多好吃的,不过今儿个来得人着实太多了,去晚了,到后头怕是啥也不剩了,磊儿快去。”

要知道,村子里极少半个大的宴会,今儿个桌面上有酒有肉,菜式不俗,定然不剩下什么。

见磊哥儿犹豫不动,沈媚儿只得道:“正好阿姐也饿了,你顺带着给阿姐捎些进来,恩?”

听到沈媚儿这般说着,磊哥儿立马一把蹿了起来,冲沈媚儿道:“那阿姐你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不想磊哥儿刚走到门口,忽而闻得外头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敲门声。

磊哥儿将门一开,又将帘子一拉,不多时,沈媚儿只听到磊哥儿惊讶的声音立马响起了起来,只支支吾吾道:“姐```姐夫。”

第109章 大婚(五)

沈媚儿听到声音后愣了一愣, 她原本坐在炕上,抬着脚,正在百无聊赖的捶打着发酸的大腿的, 闻言,立马将腿放了下去,别别扭扭的坐好了。

今儿个憋了一整日了,拜堂至今,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头又被蒙住了, 遮住了脸, 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只依稀觉得少了几分骄横,多了几分文静和乖巧。

实则是有些别扭。

沈媚儿坐在炕上, 没有说话, 只竖着耳朵听着门口的动静。

脚步声似乎缓缓走了进来, 走到了炕前的大桌旁,停了下来, 不多时,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道:“外头宴席快结束了, 一会儿还得赶路,先垫垫肚子。”

这话,既没点名,又没点姓, 也不知是对沈媚儿说的,还是对磊哥儿说的,沈媚儿便微微攥着手, 没有回应。

桌子旁的薛平山不由偏头,朝着炕上的身影看了一眼。

这时,仿佛听到窗子口有人往里在探头探脑,不多时,薛平山抬手置于嘴边握拳低低咳了一声,看了炕上的身影一眼,继而又冲着小心翼翼挪到他跟前的磊哥儿道:“跟你阿姐一道趁热用完,一会儿我进来收拾。”

磊哥儿忙不迭点头。

话音一落,脚步声渐行渐远,刚刚进来的人很快复又踏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磊哥儿利索跑到沈媚儿跟前扶着她道:“阿姐,姐```姐夫将吃食送过来了,真真贴心,这会儿还惦记着咱们。”

磊哥儿对打铁匠还并不大熟稔,毕竟薛平山与沈家来往不过那么几回,且多为跟大人交流,磊哥儿自然与之插不上话。

不过,小孩子都是慕强的,面对着一个那么高大,那么强大,还几次解救自家的人,心中的崇拜与仰慕是不言而喻的,何况,对方还是全村人心目中的英雄,对方可是一拳将老虎打死的英雄,这般人物在磊哥儿眼中,胜过所有有钱有势有权之人。

打虎英雄成了磊哥儿的姐夫,这是全村的小孩子都羡慕得不要不要得事情。

磊哥儿虽有些老成,可在这件事情上,脸上的欢喜跟得意竟也是憋不住的,甚至还在尚且未曾成亲前,他便早已自发的改了口,一个一个姐夫的率先叫了起来。

这会儿姐夫的吩咐,他自然巴巴顺从,就当作是个任务似的,迫切的希望能够完成,免不了在沈媚儿跟前为对方说起了话来。

“哼,闻着有些油腻,不想吃了。”

沈媚儿见那人进屋,竟全程没有搭理她,不知怎么的,就阴阳怪气了起来。

磊哥儿闻言,立马着急道:“就一个鸡腿肉,余下全是清淡的,不油。”

磊哥儿晓得媚儿对吃的一贯颇为挑剔,立马解释了起来。

沈媚儿闻言又是哼了一声,道:“还得剔鸡骨头,头上又蒙着盖头,怎么吃,不吃了。”

她才乖顺了半日,这会儿又使起了小性子。

话音一落,只见磊哥儿急得在原地直打转,不多时,跑到桌子前预备亲手替阿姐剔掉鸡腿骨,不想方一凑过去,随即立马转忧为喜,只一脸激动的指着桌上的鸡腿肉冲炕上的沈媚儿道:“阿姐,鸡腿是剔掉了鸡骨头,阿姐,你快看!姐夫剔掉了鸡骨头送进来的!”

磊哥儿似乎对着桌上的食物一脸惊讶不已。

要知道,沈家人素来晓得沈媚儿娇惯挑剔,尤其是在吃食上,磊哥儿两三岁起,自打懂事起便自己扶着碗筷自己用饭了,可在他的记忆里,那时,阿姐却还在被娘亲喂着。

阿姐吃饭几乎不用动手的,碗里的菜空了,娘亲便会立马眼明手快的夹到阿姐碗里,鱼肉便会剔掉鱼刺鱼骨,鸡肉鸭肉也会捡最娇嫩肉多的,只恨不得替阿姐嚼烂了塞嘴里才好。

在外人眼中,这一切有些过于夸张了,可在磊哥儿,在沈家眼中,一切却十分稀松平常。

可```可姐夫到底从来没有同他们一道生活过的,竟也晓得阿姐的习惯,如何不叫磊哥儿兴奋激动?

磊哥儿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沈媚儿闻言似乎愣了一下,顿了顿,她只扶着炕缓缓起了身,由磊哥儿扶着做到了桌子旁。

鼻尖香味四溢。

沈媚儿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头一角,往桌上一瞥,只见桌上的托盘里整整齐齐摆放了几个小碗,一碗鸡汤,两碗青菜,一碗肉粥,还有一碗去了骨的鸡腿肉。

看着碗里被撕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鸡腿肉,沈媚儿微微咬了咬唇,随即,嘴角微微翘了翘。

哼,还算有几分眼力见。

只是,说不定是娘亲备下的,不过是让他端进来的也说不定。

心里头虽这般念叨着,不过沈媚儿面上还是受用的,盯着那几个小碗瞅了一阵后,终是拿起了碗筷,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用过饭不久后,宴席撤下了,不多时,外头复又响起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

炕上的沈媚儿咬了咬唇,要上花轿了。

这样一想,她只缓缓撩开了盖头一角,将卧房细细看了又看。

这可是她住了整整十六年的屋子,往后怕是会住得越来越少了。

她成了婚,嫁了人,换了新的屋子里,而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因受这一系列事情的影响,舅舅三番五次的催促爹娘搬到镇上去住,从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依稀可探爹爹态度的松动,往后他们全家都住到镇上去了,这里怕是难得回来住上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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